马尔马拉海上,一支舰队驶向北方。
海面上薄雾初歇,远方城市的轮廓越来越近,海面上往来的商船也越来越多。
“这就是君士坦丁堡?”
旗舰摩里亚大公号上,莱昂诺尔望着窗外,目光充满疑惑。
城市规模的确庞大,地标建筑都还在,港口也还看得过去。
但是,这座城市充斥着一股垂垂老矣的衰败气息,处处透着荒凉与破败,与她从书中得到的圣城形象大为不符。
在西欧旅行家的书中,君士坦丁堡被描述成一座无与伦比的城市,人群熙熙攘攘,生活安定富足,五湖四海的商旅来此交易,整座城市像是一件精致的艺术品。
就算衰落,也不会沦落至此吧?
莱昂诺尔扭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一旁的以撒。
你就是用这个来诓骗我的?
“呃……”
以撒讪讪一笑,不知该如何作答。
“依照地理位置,君士坦丁堡位于东西方贸易要道,扼守地中海和黑海之间的重要商道,怎会衰落至此?”
莱昂诺尔有些疑惑。
以撒心中一叹。
她的这种观点在西欧贵族之间普遍存在,大家都知道君士坦丁堡衰落了,但就是对它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实际上,镇守东西方往来大动脉,扼守地中海与黑海间重要商道的根本不是君士坦丁堡,而是它附近的马尔马拉海和两道海峡。
博斯普鲁斯海峡连接马尔马拉海和黑海,达达尼尔海峡连接爱琴海和马尔马拉海,这两条海峡加上马尔马拉海上的几座小岛,可以牢牢控制住亚欧之间的贸易。
帝国强盛之时,强大的海军能够完全掌控马尔马拉海的制海权,往来的商旅老老实实前往君士坦丁堡交税,为帝国提供大量收入。
巴西尔二世靠着君士坦丁堡的贸易利润,硬生生打垮了如日中天的保加利亚。
可以说,只要确保马尔马拉海不失,君士坦丁堡就会继续繁华下去。
可是,两次内战使帝国一蹶不振,丧失了两道海峡的控制权,渐渐失去了几乎所有外围领土,只剩下君士坦丁堡孤城一座,靠着狄奥多西城墙和几次好运苟延残喘至今。
“刚刚我们经过达达尼尔海峡,你有什么想法?”
以撒没有直接回答莱昂诺尔的问题,话锋一转。
莱昂诺尔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
“奥斯曼的巡逻船?”
以撒点点头。
“我上次从那里经过时,巡逻船还远远没有那么多。”
“但是他们的船只又小又破,根本没有办法对我们造成实质威胁吧?”
“舰船可以造,可以买,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这说明奥斯曼人已经开始逐渐意识到海峡和海军的重要性,试着利用并掌控它们。”
以撒的目光中闪过一丝焦虑。
“你想想,要是奥斯曼人在海峡两岸建造要塞,安置大口径巨炮,拦截过往船只,我们能怎么办?”
一时间,二人都有些沉默。
达达尼尔海峡长且窄,最窄处仅有1.2公里,如果奥斯曼人狠下心来,在沿岸广建巨炮要塞和海军军港,那么通向马尔马拉海的唯一通道也将危机重重。
更别说更加狭窄的博斯普鲁斯海峡。
“可是,建设这样一个要塞恐怕不是一件易事吧?耗时耗资肯定都是天文数字。”
“不仅如此,这种行为伤害了商业共和国和奥斯曼国内贵族的利益,苏丹肯定会面对国内外的联合压力。”
“穆拉德二世真的有这样的魄力?”
莱昂诺尔提出了自己的疑惑。
以撒挑挑眉。
穆拉德二世当然没有,但是他的儿子可是一位不世出的英杰。
论战略眼光,他不如奥尔汗一世;论执政手段,他不如穆拉德二世;论战术才干,他比不上巴耶济德一世。
但是,穆罕默德有一个远超常人的优点,那就是无比坚定的决心。
百折不挠,坚韧不拔,在哪里跌倒,拼了命也会爬起。
他目标坚定,哪怕再大的困难摆在面前,也会一步步克服,一步步推进。
他不惧失败,奥斯曼帝国雄厚的国力使他失败后可以立马卷土重来,归来的他越发强大,而他的敌人却在一次次打击中渐渐丧失了继续对抗下去的实力和心气。
历史上,穆罕默德二世顶住压力建造割喉堡,在庞大国力的支持下,仅仅用了不到四个月。
以撒甩甩头,抛开杂念。
无论如何,路总要走下去。
船靠岸了,岸边的城防长官西奥菲勒斯·巴列奥略笑意吟吟地看着以撒和莱昂诺尔。
以撒牵起莱昂诺尔娇嫩的小手,踏上君士坦丁堡的土地。
“陛下,公主,欢迎回家。”
……
“母亲,您在想什么?”
君士坦丁附在太后海伦娜耳旁,轻声问道。
“我在想,这里好久没有这样的热闹场面了。”
皇宫内的花园中,皇帝和他的亲戚们正在聚会。
君士坦丁十一世和母亲皇太后海伦娜坐在桌旁,静静看着众人。
托马斯大公和孔蒂男爵坐在一边喝酒闲聊,孔蒂男爵的妻子海伦娜公主坐在丈夫和父亲身边,听着她生命中最重要两个男人之间的交谈。
塞浦路斯王后耶莱娜跟随以撒来到君士坦丁堡,正和托马斯大公的妻子凯瑟琳谈笑,她的女儿夏洛特大喊大叫,拿着玩具剑挥砍空气。
二人逃离塞浦路斯后,国王约翰二世不闻不问,仿佛离开的两人与自己压根没有关系。
一旁的草地上,莱昂诺尔抱着一名婴儿,以撒聚精会神地盯着她。
“喂!伱别凑这么近,会吓着她的!”
莱昂诺尔不满地噘了噘嘴。
以撒嘿嘿一笑。
“小佐伊,快快长,长大了把你嫁给——”
下一秒,婴儿睁开眼睛,正好看见以撒的脸,“哇”地哭出声来。
莱昂诺尔狠狠瞪了以撒一眼,将哭闹的佐伊交给奶妈。
佐伊·巴列奥略,托马斯大公的第二个女儿,东罗马帝国末代公主,俄罗斯沙皇国初代太后。
在她高超的政治手腕下,儿子瓦西里三世成功推翻了伊凡三世原本的继承人,坐上了莫斯科的最高宝座,让东罗马皇族的血脉继续在北方冰寒之地发芽生花。
佐伊在克里姆林宫中宣扬“第三罗马”的理念,将鹰徽绘在莫斯科的纹章上,将荣耀刻在留里克的血液中,使这支自北而来的维京家族从此能够以东罗马后裔自居。
不过现在,她只是一个一岁的婴儿罢了。
“仪式是在明天吗?”
太后海伦娜看着子孙们年轻热烈的模样,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是的,我们与阿维什家族已经商谈好,由红衣主教伊西多尔主持婚礼和加冕仪式。”
君士坦丁连忙咽下口中美酒,点点头。
“你们都回来了,真好。”
太后望向天空,眼中满是追忆。
“要是你父亲和哥哥看到以撒今天的功绩,一定会很欣慰。”
……
今天的君士坦丁堡热闹非凡。
整座城市的市民们走出家门,走上中央大街,欢声笑着,往圣索菲亚大教堂挤去。
他们的皇帝要结婚了。
圣索菲亚大教堂外,卫兵们穿上最华丽的礼服,将人群拦在外围,保护婚礼的神圣。
人群中,宫廷宦官们手拿精美的大袋,将圣威廉总督区产出的糖饼分发到翘首以盼的人群中去,口称万岁。
接着,在群众们敬仰的眼光中,身披重甲的近卫军第一军团步兵走上中央大街,为马车分开道路。礼炮齐鸣,鹰旗飞舞,铺满鲜花的大道上,一辆奢华的马车径直走着,向圣索菲亚大教堂而去。
人群们欢呼着,努力将头伸长,试图一睹皇后的芳颜。
马车缓缓停在大教堂门口,恩里克王子笑意盈盈,率先走下马车,牵过莱昂诺尔伸出的手。
葡萄牙和阿尔加维王国公主莱昂诺尔·阿维什身披婚纱,宛如落入凡尘的神女,降临人间。
一瞬间,周围的市民们哑口无言,震惊于新皇后的美丽与雍容。
恩里克王子牵着莱昂诺尔,一步步向大教堂走去。
透过婚纱,莱昂诺尔看着远处,教堂外那个英姿勃发的身影越来越近。
锋锐的眼神,骄傲的面容,一袭紫袍,挺拔而立。
恩里克王子停在教堂前,莱昂诺尔接过以撒手中美丽的鲜花。
以撒伸出手,展颜一笑。
恩里克率先鼓起掌来,宾客们一同欢呼,目送二位新人步入教堂。
“愿上帝祝福你,亲爱的姐姐。”
担任首席伴娘的若阿纳等在门口,笑着将头饰带系在莱昂诺尔和以撒的头上。
二人之间,饰带相连,象征着百年好合的美好祝愿。
伊西多尔红衣主教笑着将葡萄酒和仪式面包喂给二人,象征基督的祝福。
在上帝的见证下,二人交换戒指,戴在对方无名指之上。
“神说,你们将共进早餐,你们将共享欢乐。”
“神说,你们像神殿上的两根柱子,你们像琴上的两根弦。”
伊西多尔神情严肃,念着庄重的誓词。
“伊萨克·巴列奥略,你是否愿意,娶莱昂诺尔·阿维什为妻,与她永不分离?”
“我愿意。”
“莱昂诺尔·阿维什,你是否愿意,接受伊萨克·巴列奥略作为你的丈夫,与他共渡难关?”
“我愿意。”
伊西多尔点点头,望向众人。
“你们中,是否有人提出反对?”
无人应答。
“那么,让我们祝福。”
“上帝啊!请帮助他们,以圣父圣子圣灵的名义。”
以撒回过头,看着新娘姣美的面容和众人期待的眼神,一时间竟有些失神。
“看什么?”
莱昂诺尔嗔道。
以撒这才反应过来,一把将她搂入怀中,感受着温暖和柔软。
1450年7月14日,在上帝和诸位宾客的见证下,以撒和莱昂诺尔正式结为夫妻。
……
当天晚上,紫衣贵族宫。
以撒从床上起身,看着身边娇美的人儿,突然感觉有些不真实。
他望向窗外,一颗流星划过天空,直直坠入西南角的天际。
以撒若有所感,披上外衣,正要下床,一条修长白皙的玉臂从身后环住他的腰。
以撒回过头,对上莱昂诺尔的眼睛。
“我出去转转。”
以撒笑笑,俯下身,在她的唇瓣轻轻一吻。
以撒走出温暖的房间,步入夜的微寒。
屋外有一片小小的花园,种满了花花草草,花瓣和草叶被露水粘湿,垂在地面。
夜深了,君士坦丁堡进入梦乡,远处的狄奥多西城墙在夜的笼罩下,像是一只静卧的猛兽,对着黑暗,伸出爪牙。
以撒望向天空,西南角的方向,流星的尾迹还若隐若现。
背后,窸窣的脚步声传来,以撒转过头,看到莱昂诺尔担忧的眼神。
以撒解下外衣,披在妻子的身上,将她搂入怀中。
“这么晚了,出来干什么?”
莱昂诺尔瞥见地上含苞欲放的鲜花。
“看花吗?”
以撒笑了笑,再次望向西南角的天空,摇摇头。
“看剑。”
……
“阿尔巴尼亚的将士们!”
同一片夜幕下,斯坎德培骑着骏马,望着面前的士兵。
“奥斯曼围城三月,你们与我一同坚守,你们与我一同在炮火中为上帝的荣耀而战。”
“我们抵挡住巨炮的轰击,我们识破了奥斯曼的诡计,我们将他们的地道摧毁,将他们的士兵扫清。”
“我们骑着骏马,驰骋在山间,让塞尔维亚人和奥斯曼人的运输队损失惨重,让苏丹的士兵们忍受饥苦!”
“在世人的见证下,我们打破了无数质疑,我们击败了不可一世的奥斯曼苏丹!”
斯坎德培拔出利剑,挥向城外的天空。
“而现在,他们害怕了,他们逃避了,他们正在撤离!”
“就在昨天,苏丹向我送来一封信。”
“在信上,这位无耻的侵略者在将我们的国土肆虐一空后,又厚颜无耻地期盼和平!”
斯坎德培掏出信,撕个粉碎。
“阿尔巴尼亚的子民们,耶稣基督的战士们,告诉我,你们会做出何种选择!”
“苟延残喘,还是放手一搏!”
“今天,我将出城迎战,让侵略者们付出代价!”
“不愿为奴的人民啊,跟着我,杀出去!”
“杀!”
斯坎德培戴上特制的羊角帽,帽檐的两角上插着点燃的蜡烛,在火光照耀下,显得狰狞可怖。
他一马当先,冲进夜幕。
“杀!!!”
阿尔巴尼亚士兵们戴上一样的羊角帽,拔出刀剑,跨上骏马,飞奔而去。
1450年7月,奥斯曼苏丹穆拉德二世久攻克鲁耶不下,士气低落,将阿尔巴尼亚周边劫掠一空后,准备撤离。
1450年7月14日,以撒大婚的同一天,斯坎德培准确抓住了时机,率领八千士兵头戴羊角帽,夜袭奥斯曼大营。
正在收拾行装的奥斯曼士兵惊呆了,根本没有想到这群缩头乌龟敢于出城野战。
顿时,奥斯曼军队大乱,斯坎德培一时间如入无人之境,乱砍滥杀。
当奥斯曼军队终于重新组织起来时,斯坎德培绕道山脉,设下埋伏,又歼灭奥斯曼军千余人,扬长而去。
至此,历时三个月的克鲁耶之战以奥斯曼的全面失败而告终,奥斯曼死伤逾两万,斯坎德培仅仅伤亡一千余人。
斯坎德培以八千破十万,风头无两,一战成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