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面平静,一支商船队航行在广阔的海洋上,头顶是温暖的太阳,脚下则是黑沉的大海。
这里是黑海,曾经的富饶之海,丝绸之路和草原贸易的最佳中转站,来自东方和北方的商品通过这片大海流入君士坦丁堡,再流入地中海世界。
路上丝绸之路早已衰退,东欧大草原纷争不休,新航路的开辟和大西洋贸易的兴起使经济中心西移成为时代趋势,黑海商贸已经很难达到曾经的繁荣。
当然,由于黑海独特的“海水分层现象”,这片海域的水产资源颇为丰富,下层海水几乎是不毛之地,但浅层海水鱼虾成群,不少淡水鱼都能在这里生存繁衍。
随着比提尼亚地区的收复,欧洲一侧的罗慕路斯堡和亚洲一侧的雷穆斯堡完全处于东罗马帝国的掌控中,两岸的火炮加在一起,完全可以覆盖仅有几百米的水道,组成了一道海峡铁闸,将两片海域牢牢卡死。
现在,黑海就是东罗马帝国的后花园,只要皇帝不愿意,地中海上没有任何一艘帆船能够进入黑海。
黑海诸国实力弱小,唯一有能力挑战东罗马霸权的波兰立陶宛又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大陆国家,本就不长的黑海海岸一直处于东正教附属国的控制下。
这里是波兰立陶宛的统治边缘,历来是逃奴和野人的保留地,属于三不管地区,克拉科夫和维尔纽斯的命令在这里形同虚设,反倒有不少罗斯人为了更美好或更自由的生活向南进入东罗马帝国,向东加入哥萨克王国。
开春之后,东罗马帝国在黑海北岸的布局渐渐起到了一些成效,顿河解冻,从君士坦丁堡出发的商船队将商品卖给莫斯科和梁赞,再在当地招引流民,南下垦荒。
在东罗马帝国的诸多商品中,最受罗斯君主欢迎的当然是产自南方的精良武器,在纷争不休的东欧,这些东西价值很高。
东罗马帝国在武器贸易上比较开明,除了最新式的尖端技术武器外,大部分装备都对各国开放,但只接受索利都斯结算,黄金自然也行。
如果没有余钱,东罗马帝国也会贴心地为他们提供贷款,但这些贷款只能用以购买东罗马商品,必须在君士坦丁堡全部花光,能够带走的只有商品。
黑海北岸的贸易框架基本搭建完全,黑海南岸却迟迟未能补齐,君士坦丁堡——巴统航线还缺少最后一个中转站,锡诺普城。
如果能够拿下这一座黑海城市,东罗马帝国和格鲁吉亚地区的商业往来将会变得非常便利,政治联系也能大大加深。
大土耳其战争爆发后,东罗马帝国共治皇帝查士丁尼奉命组建北路军团,由哥萨克和切尔克斯组成,指挥官则是查士丁尼的近臣贡萨洛·德·科尔多瓦。
最开始,北路军团进展顺利,在海军的配合下,成功攻下了黑海南岸的部分城市,兵锋直指坎达尔贝伊国。
随着战争的进行,东罗马帝国和白羊王朝之间脆弱的联盟迅速瓦解,乌宗哈桑派遣三子雅各布来到北边,试图联合坎达尔贝伊国将北路军团赶下大海。
但是,令他们没想到的是,北路军团在指挥官贡萨洛的率领下发挥出了超强的战斗力,设伏,游击,袭扰,断粮……直到冬季到来,他们仍然未能将贡萨洛赶出萨姆松地区,反倒损兵折将,士气低迷。
本都山区的正教徒人数本就不少,贡萨洛以圣战之名吸引他们,令他们为大军提供情报,让穆斯林的围剿行动一次次以失败告终。
贡萨洛出身伊比利亚,是个虔诚的基督徒,对穆斯林深恶痛绝,放任士兵洗劫他们的村庄和城镇,鼓励基督徒加入他们,把大量的穆斯林拉到萨姆松港口,装上东罗马帝国的黑海航船。
去年冬季,白羊王朝终于放弃了围剿,不再干涉这一支部队,将部队集结起来,准备对东罗马帝国的主力军团发动进攻。
黑海南岸仅有狭长的一点点平原低地,再往南走就是层层叠叠的山脉丘陵,北路军团没办法干涉他们的军事行动。
贡萨洛也不准备登上高原,继续袭击坎达尔贝伊国的领地,试图打下锡诺普城,打通南黑海商路。
舰船的甲板上,查士丁尼将报告合上,望向越来越近的萨姆松港。
在他身边,皇太孙君士坦丁脸色苍白,面前还有一个木桶,显然刚刚吐过。
“父皇,我再也不坐船了!”
君士坦丁抗议道。
“你自己赶着要来的,之前说好了,不准叫苦叫累。”
查士丁尼摸了摸他毛茸茸的脑袋。
“晕船没关系,多晕几次就好,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是这样过来的”
“我……我要回家!”
君士坦丁哭丧着脸。
“你得去萨姆松拜访你的教父,还得还得接受哥萨克和切尔克斯人的拜见,他们会是你之后的臣子。”
查士丁尼板起脸。
“等我的事处理完了,你就回家,我会到尼西亚去。”
“那……那好吧。”
君士坦丁翘起脑袋。
“我要吃那里的软糖!”
“呵呵,管够!”
萨姆松港近在眼前,两名侍女为君士坦丁整理着装,准备靠岸。
大船驶向港口,码头上早已站满了人群。
“父皇……”
君士坦丁有些紧张,拉起查士丁尼的手。
“当年,我的父亲也是这样带着我会见臣子,接受他们的朝拜。”
查士丁尼握住儿子的手,有些感慨。
“时间过得真快。”
大船稳稳停下,两列瓦兰吉士兵走下甲板,排开道路。
“吾王万岁!”
哥萨克和切尔克斯高喊起来。
查士丁尼冲他们微笑着点头,把君士坦丁拉到自己身边。
“这是我的长子,你们未来的国王,君士坦丁·巴列奥略!”
“王子万岁!”
人群高呼。
君士坦丁虽然听不懂他们的语言,但可以明显感受到他们的狂热和尊崇,有些震撼,又有些开心,学着父亲的样子,冲人群挥挥手。
查士丁尼牵着儿子向人群走去,人群散开,露出一身铠甲的贡萨洛。
“好久不见,我的朋友,我的兄弟,贡萨洛。”
查士丁尼看着贡萨洛,露出一抹笑容。
“愿上帝保佑您,我的君王。”
贡萨洛甩开披风,单手杵剑,单膝跪地。
“也很高兴见到你,君士坦丁。”
贡萨洛冲君士坦丁挤挤眼睛,与战场上冷漠残酷的样子大相径庭。
“您是帝国的功臣,是帝国的常胜将军,伟大的圣战士,愿上帝保佑您!”
君士坦丁紧张地念完刚刚背下的台词,想了想。
“父皇说,他这辈子做过最正确的选择,就是跟着祖母一起去参加卡斯蒂利亚的大婚,这才认识了母亲和您。”
贡萨洛的眼里闪过一丝追忆,望向君士坦丁的眼神又柔和了不少。
“走吧,天气还冷,去吃点东西。”
军队散开,贡萨洛将君士坦丁抱在马上,命士兵为查士丁尼牵来一匹好马,三人一起回到萨姆松的城主府。
“情况如何?”
温暖的火炉边,君士坦丁吃着软糖,贡萨洛和查士丁尼则捧着咖啡。
“还不错,雅各布离开了,压力骤减。”
贡萨洛抿口咖啡,拿起烟盒,看了看君士坦丁,又将其扔在一边。
“我准备趁着这个机会将苟延残喘的坎达尔一举灭亡,需要军舰的帮助。”
贡萨洛看向查士丁尼。
“没问题,西边已经不需要舰队了,我们的袭扰活动开始转向南方和北方。”
查士丁尼点点头。
“我带来了轻型火炮和军需补给,如果还有别的需要,尽管说。”
“差不多了,坎达尔人本来就已经要撑不住了。”
贡萨洛笑了笑。
“他们的乡镇被我洗劫了很多遍,基本上没几个人。”
查士丁尼想了想,看向贡萨洛。
“哥萨克王国的政治框架已经搭起来了,我让帖木儿塔什担任大盖特曼。”
“嗯,他没什么特殊才华,但比较认真谨慎,是个不错的选择。”
贡萨洛说道,看了看查士丁尼,微微一笑。
“您该不会认为,我会有什么不满吧?”
见查士丁尼不说话,贡萨洛为两人斟上美酒。
“您也知道,我不喜欢草原生活,喜欢宫廷和城市,喜欢女人和美酒,您要是真想让我去草原上当什么将军,那我肯定会推辞的。”
“您将我视为亲信,让您的继承人认我为教父,我难道还需要担心所谓的前途吗?”
贡萨洛仰起脑袋,将美酒一饮而尽。
“父皇说,等老一辈将军退役,他会奏请祖父,封您为陆军大臣,兼领帝国大元帅!”
君士坦丁岔嘴道。
“儿时戏言,没想到您还当真了。”
贡萨洛有些惊讶,看向查士丁尼。
“那些大臣会允许么?”
“我听说,曾经的副相已经退休了,新任副相是那个迦太基留守大臣巴西利厄斯,一上来就要求陛下约束我的行为。”
“不用管他,只要能打赢,随你怎么办。”
“在这个国家,我父皇的话就是法律,再往后,我的话就是法律。”
查士丁尼淡淡地说。
“孔蒂身体不好,等他离世,圣西门骑士团的大团长之位也是你的。”
“尽管去建立功勋吧,不要在乎旁人的质疑,我会记得你的功绩。”
“伊莎贝拉让我来看看你,她也记得你的功绩。”
“您这样说我就放心了。”
贡萨洛的脸上露出笑容。
“我将会以您之名,将那些肮脏的萨拉森人铲除干净!”
“先不说这个。”
查士丁尼摆摆手。
“那些人都还在吧?”
“您是说,那些被我们逮住的萨拉森头领?”
贡萨洛问道。
“是的,你没对他们怎么样吧?”
查士丁尼问道。
“没有,好吃好喝地供着。”
贡萨洛说道。
“您要见他们吗?”
“嗯,白羊王朝派系林立,父皇希望挑拨离间,贿赂一些本就不太满意的部族首领,让他们在战场上临阵倒戈。”
“临阵倒戈?不太可能吧。”
贡萨洛摇摇头。
“临阵倒戈是不太可能,但如果战况不利,让他们提前逃跑还是很可能的。”
查士丁尼轻蔑一笑。
“他们意志薄弱,提前逃跑本就是常事,既不会惹怒白羊王,又能收到我们的金子,何乐而不为呢?”
“除了我之外,还有不少外交官在进行这一行动,就算失败,也能在乌宗哈桑心中埋下猜疑的种子。”
“不错的办法,我抓到的那些人里有一部分是波斯来的,他们估计是最不想替乌宗哈桑打仗的一群人。”
贡萨洛沉吟道。
“我这就去准备!”
“好,尽快。”
查士丁尼说道。
“等我完成这些,就赶去布尔萨,大战将至,不能久待,明天就走。”
“那就祝您取得大胜,我的陛下。”
贡萨洛在胸口画上一个十字。
“愿主祝福您。”
……
气温渐渐变暖,在广袤而苍凉的安纳托利亚高原上,山间积雪渐渐融化,河水奔腾,为大地带来生机。
荒芜的黄土大地上,浑浊的河流穿行而过,滋润着沿岸的农田和牧场,稀稀拉拉的农民赶着瘦弱的老牛翻耕田地,远处的草场里,牲畜啃食着1472年的第一波嫩草。
一行骑兵在黄土上小跑,马蹄践踏地面,卷起阵阵尘埃。
这支骑兵素质很差,胯下的马匹羸弱不堪,马背上的骑手也目光惨淡,不少人带着伤,眼里还有劫后余生的侥幸和深深的恐惧。
为首的两名骑兵高举着大旗,有些破旧的大旗上,黄色新月似乎也黯淡不堪。
军阵中央,一位突厥贵族装扮的中年男人心神不宁地坐在马上。
“埃米尔,安卡拉要到了,我们——”
“我们尽到了最大的努力,只有这么多人,还在路上损失了一半,我会向帕迪莎如实说明的。”
中年男人冲身边的老者勉强一笑。
河流旁边,安卡拉城已经遥遥在望,连绵不绝的军帐环绕在城市周边,每一顶军帐上空都飘扬着部落或贝伊国的旗帜。
人声鼎沸,马匹嘶鸣,盛大的场面并没有让中年男人精神一振,反而让他十分不适。
他在高挂着白羊大旗的城市外停了下来,轻轻一叹。
中年男人名叫梅苏德,自诩为格尔米扬家族末裔,现任格尔米扬埃米尔,一个处于白羊王朝统治下的附属国君。
两个世纪前,来自东方的强大势力开始西征,生活在中亚的突厥诸部难以抵挡,被迫向西迁移,大举进入安纳托利亚。
在这里,他们惊奇地发现,安纳托利亚高原的地理情况非常适合游牧部落的生存,于是在这里扎下根来,一步一步蚕食着东罗马帝国的疆域。
后来,蒙古人还是打到了这里,罗姆苏丹几番崩溃,小亚细亚的混乱局面为这些突厥部落提供了浑水摸鱼的机会,一时间,大大小小的割据势力开始涌现。
格尔米扬贝伊国就是其中较为强大的一个,曾经是安纳托利亚西部最强盛的突厥政权,不断东征西讨,从东罗马帝国的残躯上啃下了不少土地,将不可一世的加泰罗尼亚佣兵团打得大败。
格尔米扬的势力一度极为庞大,就连安卡拉也曾是他们的领土,后来的艾登,哈米特,萨鲁汗等国都由格尔米扬分裂产生。
然而,格尔米扬的强盛没能持续太长时间,在北方,奥斯曼人悄然崛起,当时的国君为了所谓的友好,和尚为王子的巴耶济德一世结为婚姻,给予了他们极为丰厚的嫁妆,连首都屈塔希亚都送给了奥斯曼人。
然而,奥斯曼人却一向对这些穷困同乡十分不屑,一心加入欧洲文明,在征战途中吸纳了大量的东罗马特色,在经济制度,军事制度和政治体制上建立起超越诸俗的巨大优势。
奥斯曼帝国虽然也算突厥人政权,但一向重欧洲而轻亚洲,重农耕而轻游牧,不少国君对基督教的态度十分不错,乐于学习基督教文明的先进技术和丰富文化。
奥斯曼苏丹穆拉德一世被塞尔维亚刺客刺杀身亡后,格尔米扬人大喜过望,夺回了曾经的旧地,号召其余突厥政权团结起来,共伐奥斯曼人。
可是,集结起来的诸国联军互不信任,畏敌如虎,逡巡而不敢进。
于是,巴耶济德一世一举击败诸国联军,格尔米扬就此灭亡。
帖木儿王的西征让巴耶济德一朝梦碎,格尔米扬短暂复国,但已经根本无法和奥斯曼人相比,大空位期结束后,他们的小政权立马告终。
在几十年前,格尔米扬家族就男性绝嗣了,梅苏德属于女性后裔,正统性差了许多,但他认为,大土耳其战争是个不错的机会,只要操纵得当,复国并非妄想。梅苏德先是在商人的介绍下找到了已经皈依东正教的原卡拉曼君主伊沙克,想通过他会见东罗马皇帝,寻求西方强权的支持。
皇帝的确面见了他,也答应为他提供支持,但由于梅苏德不愿改信,皇帝的支持十分有限。
当时,东罗马帝国还在和奥斯曼人的爱琴海壁垒做艰苦绝伦的斗争,没有取得太大突破,而东方的白羊王朝则进展神速,在极短的时间内就攻下了大量的土地。
梅苏德十分高兴,当即找上白羊王乌宗哈桑,希望借他的力量恢复故国。
在梅苏德看来,白羊王朝必将重现帖木儿王朝的壮举,重新让整片安纳托利亚恢复到曾经的割据局面。
事实上,乌宗哈桑也的确这样做了,但他却不愿像帖木儿王一样打完就走,希望将安纳托利亚一步步地纳入掌控,就像波斯那样。
于是,格尔米扬的确“复国”了,但梅苏德得到了可不是“贝伊”的封赏,而是普普通通的埃米尔,安卡拉和屈塔希亚一个都没得到,仅仅控制了乌沙克附近的几座小城,恰巧位于对抗东罗马帝国的第一线。
当梅苏德来到自己的封地时,立马被一团乱麻的局势弄得烦不胜烦,不大的领地上全是一片狼藉,民生凋敝,农业萧条,工商业几乎停滞,到处都是逃难的流民和饥饿的灾民,蠢蠢欲动,时刻准备吞噬他好不容易得来的一切。
仓库早就被逃走的奥斯曼官员搬空了,所剩不多的值钱品也被后续赶来的白羊人掠夺干净,周遭的土库曼游骑时不时赶来打秋风,梅苏德没钱没兵,还不敢和土库曼人对抗,独坐空殿,欲哭无泪。
他开始利用格尔米扬末裔的身份招纳旧部,组建自己的军政体系,所得甚少,但总好过没有。
最令他感到愤怒且无奈的是,这几年来,东罗马帝国向整个安纳托利亚投放了巨量的假币,这种假阿克切将本就千疮百孔的奥斯曼财政体系冲击得支离破碎,就连官员也不敢使用自己的货币,被迫采用以物易物这种古老方法。
他们不是没想过以牙还牙,但东罗马帝国的铸币技术比他们强出一大截,还吸纳了不少来自意大利的新式防伪技术,外人很难仿制。
况且,东罗马帝国的索利都斯,第纳尔和德拉克马都是皇帝亲自监制,最大的优点就是美观而华丽,宁可多损失一些边角料,也要把华美的外表做到极致。
东罗马帝国不缺贵金属,更加美观的货币才能够得到更多人的喜欢,从而在地中海地区打破威尼斯杜卡特和佛罗伦萨杜卡特的货币垄断权。
就在他一筹莫展之际,一位据说曾是格尔米扬官员的老者向他提供了一个挣钱的思路,并在很大程度上缓解了梅苏德的窘境。
约束底层民众针对希腊裔正教徒的屠杀行径,把他们保护起来,打包卖走,还给西边的东罗马帝国。
梅苏德知道,东罗马帝国对希腊裔正教徒的渴求和保护是自始至终的,愿意花真金白银来赎回他们。
不少穆斯林都发现了藏在背后的巨大商机,纷纷做起了这种特殊的“人口交易”。
他们已经一无所有了,抢也抢不到什么,还不如把他们扔给希腊皇帝,免得碍眼烦心。
当然,如果硬是要屠杀,皇帝暂时也没法管,但随之而来的就是极其残酷的报复。
穆斯林每杀一个正教徒,皇帝会杀十个穆斯林给他们陪葬,学者,贵族和那些卖不出去的老人优先。
相反,如果一个穆斯林对大量正教徒提供庇护,皇帝也会施以奖赏,他的财富可以保全,愿意皈依的随即成为地主,不愿皈依的也可以带上财富自由离开。
就这样,梅苏德靠着交易正教徒换来了不少威尼斯杜卡特,皇帝不会在这种大事上使用假币。
那些被皇帝所救的希腊正教徒当然感恩戴德,他们不仅不需要为自己的“赎金”买单,还能在西部海岸立马分到大量田地,转眼间就从流民成为地主。
正当梅苏德兴高采烈地准备扩军时,白羊王朝的土库曼骑兵又来了,不由分说地抢走了大部分金钱,还贴心地叮嘱梅苏德尽快组建军队,为帕迪莎效劳。
白羊王朝内部可以大致划分为两个大派系,分别是土库曼和波斯,乌宗哈桑虽然也是一代雄主,但他的征服实在太快,两年时间不足以将新近征服的土地全部消化,只能用自己的威望维系着各方派系表面上的和平,对于他们的私下劫掠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部落兵不用薪水,当然是有条件的。
于是,梅苏德在自己的封地上浑浑噩噩地度过了大半年,在此期间,奥斯曼帝国仅存的半壁江山迅速沦陷,渡海而来的东罗马“武装开垦团”开始进入各个河谷,与当地的突厥穆斯林争夺生存空间,梅苏德也被迫将短暂占有的河谷平地让了出去,躲进高原。
开春以来,各地守备由武装开垦团接手,东罗马大军重新开启北伐,一片混乱的西部沿海根本无法组织起有效的抵抗,一座座城市先后沦陷,正教徒欢欣鼓舞,穆斯林颠沛流离。
就在前不久,白羊王朝的信使找到了梅苏德,认为冬季已过,是时候对希腊人发动进攻,要求梅苏德带着两千人的部队和足以支撑三个月的粮食赶往安卡拉,加入帕迪莎的大营。
商议过后,梅苏德还是选择了服从,竭尽全力地拉出一千多人的骑兵离开封地,前往安卡拉。
在路上,梅苏德的先锋在萨卡里亚河附近碰上了一支没有保护的东罗马运粮队,顿时大喜,急不可耐地冲了上去。
然而,这支运粮队却并不慌张,气定神闲地列阵防御,将宽大的马车围成一个圆形,把马车侧方的厚木板升起来,木板上包裹着防火皮革,部分马车上还安放着联筒风琴炮。
运粮队员们从容不迫地掏出火枪和十字弩,娴熟地架设在马车上,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冲过来的骑兵。
等梅苏德赶到时,运粮队早已离开,马匹的嘶鸣声和骑手的呻吟声响彻大地,先锋队长当场战死。
梅苏德痛苦万分,他只剩下七百残兵,粮食也不足两月,不知道乌宗哈桑会给他怎么样的惩罚。
“埃米尔……”
老者见梅苏德犹豫不前,出言提醒道。
“我们已经延误日期了……”
“走吧,走吧,看样子,白羊人也不太需要我们的这些军队。”
梅苏德苦笑一声,指了指连绵不断的军营。
“他们也许会宽恕我们的。”
格尔米扬的军队开始向军营走去,巡逻的白羊骑兵发现了他们,眼里全是鄙夷和不屑。
“梅苏德埃米尔,帕迪莎正在宴请,您来晚了。”
骑兵队长眯起眼睛,嘴角扯出一抹嘲讽的笑容。
“您的精锐也会得到很好的安置,就去那边扎营吧。”
骑兵队长指了指一处荒地,荒地上全是垃圾。
梅苏德看了看垃圾场,将心中的怒火按压下去,挤出一丝笑容。
“多谢您的指点,我这就去向帕迪莎谢罪。”
梅苏德将军队交给老者,跟上骑兵队长,来到乌宗哈桑的大营。
大营中传出欢笑之声,来自东方的游牧贵族正在享用安纳托利亚百姓产出的美酒佳肴。
梅苏德整了整衣装,鼓足勇气,踏进大营。
营内气氛火热,完全没有因为梅苏德的到来而改变丝毫。
梅苏德走向宝座上的乌宗哈桑,脸上的汗珠渗了出来。
“最伟大的帕迪莎,您忠诚的臣仆受到了您的号召,赶来为您效力。”
梅苏德将腰弯得很低。
“起来吧,格尔米扬的后人。”
乌宗哈桑轻飘飘地说着,大营内顿时安静了下来。
“你带来了多少人?”
“本来有一千五百人,在路上遭到了希腊大军的截击,我们血战良久,损失过半,但索幸成功击败了他们,这才耽误了日期,望您恕罪!”
梅苏德咽下一口唾沫,攥紧颤抖的双手。
“哦?”
乌宗哈桑坐直了身子。
“他们有多少人?隶属什么军团?能让你们伤亡过半?”
“近卫军第一军团,皇冠狮子?”
“近卫龙骑兵第三兵团,贝希摩斯?”
“铁甲圣骑兵?”
乌宗哈桑想了想,感觉似乎不太可能。
“该不会就是一支普通军队吧?”
“帕迪莎,他们隶属于里奥雷亚军团,是一支战车部队……”
梅苏德讷讷说道。
“哈!那就是一个运粮队!移动缓慢,怎么会是骑兵的对手!”
一个声音响了起来,梅苏德循声望去,只见王子哈利勒正端着一杯发酵酸奶,捧腹大笑。
“王子殿下,他们的战车得到了改装,速度有了很大提升,装载的物资也更多,不好对付……”
尽管梅苏德很讨厌这位趾高气扬而志大才疏的王子,但还是耐下性子解释着。
“哼,我看你就是怕了!”
哈利勒跌跌撞撞地站起来。
“你们怕了,但我们不会,伯颜杜尔汗的后人是不可战胜的!”
哈利勒大声说道,不少人都张狂地嚣叫起来。
乌宗哈桑挥了挥手,叫好声渐渐平息。
“具体是怎么改装的?”
乌宗哈桑看向梅苏德。
“我们的补给压力也很大,如果好用,我们也应该学习。”
“帕迪莎,我不太清楚到底是怎么改装的,不过我们恐怕学不来……”
梅苏德讷讷说道。
“为什么?你瞧不来我的工匠?”
乌宗哈桑皱了皱眉。
“不不!帕迪莎,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
梅苏德冷汗直冒。
“希腊人的新式马车的确很好,但最关键的材料是一种原产于远方的橡胶,这种东西仅有希腊皇帝的殖民地上才能生产。”
乌宗哈桑沉默片刻,点了点头,没有多说。
“那就这样吧,来了就行,我们的军队已经足够了。”
乌宗哈桑扫视着一排排的部落头人,掏出一封报告。
“据最新情报,希腊人的西南大军已经攻陷巴勒克埃希尔城,正向布尔萨冲去,试图与西北大军汇合。”
“至于其他小城市,希腊人没有管,而是将其交给了他们所谓的开拓团,一步一步侵占穆斯林的疆域。”
“你们怎么看?”
乌宗哈桑的脸上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看向诸位。
“杀了他们!”
群臣大吼。
“希腊人也就只能击败孱弱不堪的奥斯曼人,怎么会是我们的对手?”
梅苏德悄悄退下,站在末尾。
“真是骄傲啊。”
一个微弱的声音传进他的耳朵。
这是亚美尼亚语,梅苏德刚好听得懂。
梅苏德循声望去,一位年轻人也看向了他。
“慎言啊,乌灿贝伊。”
梅苏德提醒道。
“而且,他们在两年时间内先后击败了科雍鲁家族,帖木儿家族,还让奥斯曼人俯首称臣,换做你,估计也差不多。”
“这些人把帕迪莎当神使一样尊崇,真以为他百战百胜。”
乌灿撇撇嘴。
“他们根本没见识过希腊人的真实战斗力,老是自恃勇武,估计会吃大亏。”
乌灿是前任卡拉曼君主伊沙克的儿子,从小胆大包天,在奥斯曼统治时期坚决抵抗,在山地里打游击,将奥斯曼的好几个将军溺死,还把耳朵割下来寄给穆罕默德二世,得到了乌宗哈桑的欣赏,和梅苏德一样,都成为了白羊王朝治下的附庸国主,不过他的命运比梅苏德稍好一些,被封为卡拉曼的贝伊。
当然,乌灿的卡拉曼依然是残缺不全的,科尼亚城牢牢掌控在白羊王子哈利勒的手上。
乌宗哈桑正在和诸臣讨论出兵细节,乌灿悄悄地向梅苏德靠了过来。
“我听说,希腊人正在用金子贿赂帕迪莎的部落,波斯和安纳托利亚的新附庸是他们的主要目标,他们找过你吗?”
乌灿又换上了希腊语。
“没有,没有!”
梅苏德矢口否认。
“他们是我们的敌人,这怎么可能呢?”
“我听说,只要愿意改信,一切权力均得以保全,希腊皇帝会封他们为地方贵族。”
乌灿继续耳语道。
“不愿改信,他们也任其带上财富,自由离开。”
“你对此怎么看?”
“我们是安拉的圣战士,坚决支持帕迪莎的吉哈德!”
梅苏德冷汗直冒。
乌灿意味深长地看了梅苏德一眼,微微一笑。
“那就好,那就好。”
两人不再言语,乌宗哈桑继续发言。
“我知道,最近一段日子,大家的处境都有些艰难。”
宝座上,乌宗哈桑站了起来。
“波斯海岸遭到东印度舰队的袭击,高加索山区的黑羊余孽蠢蠢欲动。”
“但是,只要我们能够赢下这一仗,希腊人的阴谋诡计全都会化为泡影。”
乌宗哈桑仰起头,扫视诸臣,眼神锋锐。
他知道,安纳托利亚的统治十分不稳,长时间征召带来的负面影响正在逐渐显现,安纳托利亚的本地贵族和土库曼老部下的矛盾越来越深,随时都会爆炸。
他清楚,希腊人还是一如既往地喜欢玩弄阴谋诡计,试图通过强横的财力贿赂自己的封臣,让他们背弃效忠的誓言。
他知道,自己的处境已经十分不妙,安纳托利亚的战争让他积累了巨大的威望和为数不少的财富,但也将他架上了火堆,一战不打就直接逃跑,不说其他人可能的质疑,骄傲的乌宗哈桑自己都不愿意。
在他看来,只要这场圣战能够打赢,他在伊斯兰世界的威望将无人能及,完全可以借此机会改革内政,巩固统治,甚至进兵黎凡特和埃及,拿下三圣地,将分裂日久的伊斯兰世界重新统一在他的治下。
对于一个伊斯兰君主来说,这是至高无上的荣耀。
每当想到这些,乌宗哈桑都会激动得浑身颤抖,恨不得立马将其付诸实践。
乌宗哈桑的呼吸粗重了些,眼里透出几分异样的猩红。
“穆罕默德苏丹已经许诺,只要能够拯救布尔萨,他将会为我们的军事行动负担全部开支,分十年还完,以海关税和盐铁税为担保!”
“威尼斯人也答应为我们提供帮助,只要能在爱琴海上占据一些港口,他们有办法把新式武器运过来!”
“还有马穆鲁克人,他们不敢明目张胆地反抗希腊皇帝,但如果我们取得大胜,他们也会受到鼓舞!”
“我们已经集结了十三万人的大军,足足是希腊人的两倍,他们打不过我们!”
乌宗哈桑大手一挥。
“我们在四年内击败了黑羊王朝和帖木儿王朝,希腊人也会重蹈他们的覆辙,被我们狠狠踩在脚下!”
“出兵,西征!”
土库曼的部落贵族们狂吼起来,眼里全是对乌宗哈桑的狂热。
……
1472年4月2日,白羊王朝的帕迪莎乌宗哈桑在安卡拉集结大军十三万,向西方的布尔萨直冲而去,试图将东罗马军队拍死在沙滩上。
接下来的一周内,东罗马皇帝以撒和共治皇帝查士丁尼先后赶到布尔萨城下,西北大军和西南大军开始移动,共计大军七万,在布尔萨城东侧完成会师,留下一支小部队监视疲敝不堪的布尔萨守军,随后便向东挺进,寻找决战时机。
战鼓隆隆敲响,铁蹄踏碎春季的宁静,两支浩大的军队在安纳托利亚的苍茫大地上迅速接近,时隔几十年,又一场规模空前的大战将在这片饱受摧残的土地上拉开帷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