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勒拉希镇以南,多瑙河渡口。
浮桥早已搭建完毕,马哈茂德的前锋精锐已经尽数渡过河流,登上多瑙河南岸的土地,向南方狂奔而去。
吃过午饭后,天空更加阴沉,东北风呼啸而过,大雪纷纷扬扬。
步兵的渡河已经持续了几个小时,率先抵达河流南岸的士兵开始埋锅造饭,围在篝火旁暖着身子。
数万大军的渡河不是一件容易事,第二座浮桥已经搭了起来,河面上人影绰绰,大军穿行不息。
弗拉德三世负责统带第二波士兵,此时的他依旧待在北岸,身披黑色皮袍,跨着高头大马,大声指挥渡河,维持秩序。
“大公,天气又冷了,要不我们暂停片刻,先让士兵们吃饭?”
副官骑马来到他身边,低声请示道。
弗拉德三世眉毛一挑。
“怎么,当年在奥斯曼军队中,瓦拉几亚士兵可是连更冷的天气都熬过来了,现在才刚刚下雪,河流都还没结冰,连这都受不了?”
话虽如此,他还是沉思片刻,冲副官低声吩咐。
“过冬的保暖衣物有限,为了战争的胜利,我不得不将毛皮衣服都装备给第一线的骑兵。”
“让大军加紧渡河,到了南岸立马生火做饭,再晚一些,天气将更加寒冷,那时就真的没办法打仗了。”
“南方温暖,我们会越走越轻松。”
副官点点头,将弗拉德三世的命令传达下去。
听闻抵达南岸即可吃饭,士兵们来了精神,步伐也轻快了不少。
“我们在这里的行动已经藏不住了,周围有什么风吹草动吗?”
弗拉德三世问道。
“大公,我们的确发现了几波人马,也许是过路的旅客,也许不是。”
弗拉德三世点点头。
“随他们去吧,马哈茂德的骑兵已经走到半路,他们来不及了。”
“但是,大公,我们为什么要在这么寒冷的季节发起奇袭呢?士兵们颇有些怨言。”
“这是没办法的事,我们必须尽可能让瓦尔纳城多拖一会儿,消磨希腊皇帝的兵力和军心。”
弗拉德三世眼神阴鸷。
“我们这些北方人都不适应冬天,更别说那群南方人,他们的战斗力只会更低。”
“当然,这还不是最重要的理由。”
弗拉德三世操纵马匹,用马蹄蹬了蹬地面。
“发现了没有?”
“怎么了?”
副官有些疑惑。
“你平时在山里练兵,可能不太了解这里的环境。”
“多瑙河下游平缓,河岸周边的土地非常湿润,泥土松软,有些地方还会形成沼泽。”
“从这里到瓦尔纳的道路上还有许许多多的支流,这些支流附近的土地或多或少也有这种情况。”
“如果我们在秋季进军,行军速度将受到极大的限制,骑兵娇贵,过不得沼泽湿地。”
“而在冬天,这里的土地都冻硬了,适合骑兵集群冲锋。”
副官也踩了踩脚下的大地,心悦诚服地点了点头。
弗拉德三世遥望南方,渡过多瑙河的士兵开始造饭,缕缕炊烟飘荡在暗沉的天空上。
“我们也准备渡河吧,士兵的精气神都还不错,再有几个小时应该就能全部渡过。”
“让大家都忍一忍,也就这几天,不会太长。”
“我们明白。”
副官点头称是。
“告诉士兵们,等我们击败了希腊皇帝的大军,我带他们去南方过冬,南方没有寒风和大雪,只有粮食,美酒和金钱。”
弗拉德三世翻身下马,将马缰扔给副官,向浮桥走去。
浮桥由民船拼接而成,可供士兵通行,马匹在浮桥上容易翻,只能由船只运往南岸。
也正是因此,只有在第一波骑兵渡过河流后,弗拉德三世才能抽出足够的船只搭建第二座浮桥。
正欲登上浮桥,几名侦查骑兵从东边奔驰而来,跪倒在弗拉德三世面前。
弗拉德三世读出了骑兵们眼中的恐惧和焦虑,心微微一沉。
“怎么了?”
“东边……东边的河面上,十几艘造型奇怪的帆船,正向我们极速冲来!”
……
宽阔的河面上,长船扬起风帆,大雪纷纷降下,飘落在哥萨克炙热的脸庞上。
天空阴沉,浮桥上的士兵举着火把,组成一道长龙,河水缓缓流动,波光粼粼。
为首的一艘长船上,帖木儿塔什静立船头,黑色的双眼倒映火光,像是燃着烈火。
“英勇的哥萨克们,殿下有令,极速航行,冲垮突厥人的浮桥,让他们首尾不能相顾!”
他转过身,望向后方的哥萨克们。
“刀剑弓弩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我的大人。”
哥萨克应声回答。
“火油罐准备好了吗?”
“一切就绪!”
哥萨克高喊起来。
“那么,你们,准备好了吗!”
“为殿下效忠!”
哥萨克狂呼起来,扯开衣襟,身上蒸腾起阵阵雾气,飘散在风雪中。
“很好,我代殿下谢谢你们!”
帖木儿塔什检视着这群勇武剽悍的哥萨克汉子,微微点头。
“敌人没有什么水上力量,肯定不是我们的对手!”
“我们要让这群突厥人和瓦拉几亚人知道,真正的北地豪杰和草原健儿,从不会害怕风雪的洗礼,风雪越大,我们就越发强悍!”
“杀!”
哥萨克举起刀剑,怒吼声震撼天地。
“既如此,升起殿下的大旗,让他们尝尝我们的厉害!”
长船升起查士丁尼的亲王旗帜,那是一只燃烧着血火的绯红色双头鹰。
绯红色鹰旗带着血火,在寒风中猎猎飘扬。
哥萨克们带着热血满腔,在风雪中朝浮桥冲撞而去。
……
多瑙河南岸,两千余哥萨克精骑正在奔驰,马匹呼出热气,打着响鼻。
天渐渐黑了,风雪越来越大,地上积下一层薄薄的雪,马蹄践踏在干硬的泥地上,沉闷而有力,仿佛重锤击打着钢锭。
东方的河面上升起火焰和浓烟,喊杀声和木块破碎声由远及近,第一道浮桥已经被舰队摧毁,帖木儿塔什正在向第二道浮桥冲去。
浮桥破裂,来不及撤出的士兵落入冰冷的河水中,伴随着恐慌的尖叫,扑腾挣扎。
南岸和北岸的士兵怔怔望着正在发生的一切,望着上一秒还生龙活虎的士兵落入河水,转眼便没了生息。
“好啊,帖木儿塔什干得好啊!”
查士丁尼带着大军登上一座山包,远远看着河面。
“殿下,南岸的士兵不算太多,估计不会超过六千。”
卜拉木策马来到查士丁尼身边,低声说道。
“他们以步兵居多,刚刚渡河,连营寨都没有,跟别说对付骑兵的壕沟和拒马,肯定不是我们的对手。”
查士丁尼嘴角上扬,目光闪烁。“让哥萨克们换马,骑乘马就扔在这里,都给我跨上最强壮的战马,拿起最锋利的弯刀!”
哥萨克们立马行动起来,将精疲力竭的骑乘马扔在一边,跨上强壮精干的战马。
“全体都有,排好阵型,开始喝酒!”
两千名哥萨克迅速形成四个攻击锋,每个攻击锋包括几百名哥萨克,呈现锋利的棱形。
哥萨克从马鞍中掏出烈酒,咕嘟嘟饮了下去,痛快地大声怒吼。
热气蒸腾,马刀前举,眼中是熊熊烈火,心里是一片赤诚。
嗜血,狂暴,莽撞,勇猛。
查士丁尼跃马前出,拔出弯刀,与一名名哥萨克手中的马刀相互碰撞,发出铮铮之声。
“哥萨克们,前面就是突厥人和瓦拉几亚人的军营,他们瘦小而孱弱,却仍然占据了大把财富和大片草场,你们说,怎么做?”
“杀!”
哥萨克怒吼。
“很好。”
查士丁尼微微点头。
“去吧,我的勇士,去为我征战吧,去博取荣耀吧,去将血与火带给我的敌人吧!”
“打出我的旗帜,跟着我,杀过去!”
查士丁尼高举弯刀,一马当先,向东边直直冲去。
哥萨克骑兵高举血火双头鹰旗帜,跟在查士丁尼身后,迎风怒吼,踏雪而行。
声势浩大的骑兵很快就引起了南岸士兵的注意,他们震惊地看着迎风招展的旗帜,眼里尽是绝望悲戚之色。
“快从军营中出来!列阵!列阵!”
指挥官大声吼着,但士兵们仿佛泥塑的木头,一动不动。
“快列阵!准备迎敌!”
指挥官大怒,接连砍下几颗头颅。
士兵们如梦初醒,这才行动起来,抛下手中的饭碗,手忙脚乱地寻找武器,穿戴装备。
当哥萨克冲到眼前时,士兵们仍未组织起有效的防御,零零星星几条阵线明显没法阻挡越冲越快的哥萨克骑兵,士兵们握紧武器,绝望地闭上双眼。
阵线一冲即垮,弯刀带起头颅,马蹄压碎血肉,哥萨克去势不减,继续向后方冲去。
后方的几个仓促聚集起来的军阵也没能给骁勇善战的哥萨克产生什么阻碍,士兵们士气低落,一触即溃,仓皇逃窜。
接连击破几个军阵后,哥萨克们终于遇到了强劲的对手。
前方的突厥士兵衣甲鲜明,军容齐整,武器齐全,头戴头巾,穿着红色和绿色的军服,有些人手持弯刀和弓箭,也有些人举枪瞄准。
他们在寒风中傲然而立,浑身散发着成熟而坚韧的气质,与四周的征召步兵格格不入。
砰砰砰——
枪声在冷风中响起,硝烟弥散开来,马匹嘶鸣,冲在最前方的哥萨克痛苦倒地。
“是耶尼切里!”
查士丁尼认出了这一支强大的步兵,咬咬牙。
“他们的人数并不多!编制如此零散,大部分耶尼切里恐怕都在河对岸!”
“风雪中,火药会被浸湿,这是我们的优势!”
“冲过去!杀了他们!”
哥萨克骑兵很快活动起来,分成好几个攻击锋,在耶尼切里军团的各个方位围追堵截,寻找着他们的弱点,时不时扑上去猛撕一口,逐步消磨他们的斗志。
他们有预谋地将耶尼切里赶向河边,就像草原上的群狼将羊群赶上悬崖峭壁。
时间流逝,耶尼切里精疲力竭,气喘吁吁,他们纵然精锐,但人数和兵种上的劣势实在难以逾越,踉踉跄跄地向河边跑去,摆开阵势,准备做最后一搏。
“投降不杀!”
查士丁尼用突厥语喊道。
没有回音,耶尼切里们肩并着肩,背靠着背,坚定地挺立在风雪中。
“冲锋!杀了他们!”
查士丁尼无奈挥手,哥萨克开始最后的冲锋。
两支军队很快混战起来,耶尼切里更加精良,训练有素,但哥萨克骑兵占据人数优势,且有一腔蛮勇,对寒冬和风雪的适应力更强。
哥萨克们已经被酒精和鲜血激起了血性,变得狂暴起来,大声怒吼,不管不顾,冲进耶尼切里军阵中,以伤换伤,哪怕被拉下马,身披数创,也会狠狠挥动马刀,直到最终的死亡。
战斗一直持续到天黑,八百名先行渡河的耶尼切里禁卫军全军覆没,为自己的苏丹誓死尽忠,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当最后一名耶尼切里跌倒在冰冷的河水中,取得胜利的哥萨克欢呼起来,查士丁尼看着遍地的尸体,微微松了口气,找出耶尼切里指挥官的尸体,割下他的头颅。
军营中还有一些残兵,他们被军官逼着拿起武器,却又不敢冲向敌军,踉踉跄跄,进退维谷。
查士丁尼浑身是血,一把将耶尼切里指挥官的头颅扔在空地上。
残兵们眼中的恐惧几乎化为实质,看着宛如魔鬼的哥萨克骑兵,终于压抑不住心中的恐慌,不顾军官的劝阻,开始四散奔逃。
“殿下,要追吗?”
卜拉木走到查士丁尼身边,一瘸一拐,显然受了不轻的伤。
“不了,打成这个样子,我们已经很不错了。”
查士丁尼扯开嘴巴,勉强笑笑。
“两千打五千,无论怎么说,也称得上一场大胜。”
“殿下,要不是耶尼切里军团太过顽固,我们也不会损失这么多的弟兄,不会耽搁这么长的时间。”
“损失了多少人?”
查士丁尼看向卜拉木。
“四百多,大部分都是耶尼切里造成的。”
查士丁尼点点头,神色略有些沉重。
“将他们的名字记录下来,遗物收集起来,等我们回去后,记得交给他们的亲眷。”
“这次的战利品中,专门拨出一部分,用于战死士兵的抚恤。”
卜拉木冲身边的哥萨克吩咐几句,咬开一瓶酒,咕咕灌上几口。
想了想,他将酒瓶递给查士丁尼。
查士丁尼接过酒瓶,却并没有喝,而是将烈酒倾倒在左臂的伤口上,咬着牙,扯下一条布料,缓缓包扎。
“突厥人的炖锅还热着,让哥萨克吃饭吧。”
查士丁尼说道,指了指黑沉沉的天空。
“这么寒冷的冬夜,敌军士兵一旦走散,恐怕没多少人活的下来。”
“等明天破晓,我们带上保加利亚仆从军,再出去扫荡一圈。”
卜拉木点点头,指挥哥萨克们安顿下来,收拾尸体,打扫战场。
河面上的火光渐渐消散,两座浮桥尽数损毁,长船抵达渡口,帖木儿塔什带着士兵赶至查士丁尼身边。
“殿下,恭喜您,再度取得一场大胜。”
查士丁尼笑笑,拍拍身边,帖木儿塔什顺从地坐下。
“活不多说,把酒肉都搬下来,战斗还未结束,好好休整,以待明朝。”
哥萨克们结束了战斗,收敛同伴的遗体,将他们安葬在异乡的土地上。
部分败兵开始聚拢,扔下武器,默默走向一边,等待着胜利者的审判。
他们十分清楚,黑暗的雪夜杀机重重,只有投降,方能保存一线生机。
哥萨克们低沉的挽歌在寒冷的冬夜悠悠响起,回荡在血火燃烧的土地上,飘扬在风雪交加的天空中。
随军的教士穿行在一具具尸体间,将十字架按在胸前,为远去的灵魂进行祈祷,愿他们升入天国。
北风依旧呼啸,多瑙河静静流淌,哥萨克的挽歌悠悠回响,北岸的士兵目瞪口呆,不知何去何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