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世的形和彼世的神相合。
于是,无穷无尽的,不可揣测的威能,便随之爆发出来。
而那番天印的落处,却不是敖丙——而是那还未成型的金塔。
似乎是察觉到了那砸下来的番天印,那还未成型的金塔,都发出了卡擦卡擦的声音,其内的金砖,琉璃,都抖动起来。
金塔所缺失的上半部分,以幻影虚形的方式显现,然后一点一点的变得凝实。
就似乎是,要无中生有一般,凭空补全。
而在金塔的顶上,更是有两颗一整一残的道果显现——就丝毫,是有大罗,将自己道果的一部分,寄托于这金塔之上,使得这金塔成为了他们道果的一部分,使得这金塔的存在,有了大罗的特性,使得这金塔,必定出现在天地之间一般。
“青龙道友,你之好意,我已尽知。”
“但我阐教,素来护短——我那师侄儿的破绽,既然是我造成,代代轮转,那就没有求助于外人的道理!”
“更没有让你外人来冲锋陷阵的道理!”
广成子大笑着。
这一刻,此世的广成子,已经是完全的成为了彼世的广成子。
那曾经吹过三十万里的长风,尽数燃烧起来,化作烈烈的胆气。
“道友,看清楚了,番天印,是这么使的!”广成子手中的番天印,轰然砸下。
这一个世代,是已经灭亡过了无数次,也循环过了无数次的世代——就连敖丙所在的世代,都会因为归墟的历史而显现出一种独特的历史惯性,何况这个轮转了无数次的世代?
这一个奔向灭亡的世代,未来早已注定的世代,他的惯性,比起任何一个天地,都要大。
而敖丙要做的,便是扭转这惯性。
然而,这惯性,是无数生灵的灭亡,是诸多大罗的消散,是一个天地循环生灭了无数次所堆积出来的惯性——要阻挡这样的惯性,谈何容易?
便是连圣人,都懒得理会这注定的惯性,只是摆烂一般,等着一次又一次的循环,让一切的本源,都燃烧的干干净净,连带着他们的分身,连带着他们的过去,一起化作尘埃,化作虚无。
这样的惯性,要敖丙来扭转,又怎么可能?
而此时,广成子在敖丙面前所做的,便正是在改变那注定的惯性,同时,也是在向敖丙演示,要如何才能改变,才能扭转这注定的惯性。
首先,这番天印,是必不可少的。
只有这曾经支撑起了天地的不周山的‘材质’,才能作为那扭曲大势的杠杆,而不被这大势碾碎。
然后,便是要有足够的力量,以及敖丙那‘天地之外’的身份。
只有敖丙那‘天地之外’的身份,那不在这大势当中的身份,才能去扭转这大势而不被这大势所反噬。
至于说大势当中的人——他们本来,就是这大势的一部分,就是构成这大势的无数个节点,他们想要去扭转这大势,便意味着,要扭转自己。
而这所需要付出的代价……
敖丙看着面前的广成子。
那番天印一印砸落下来,金塔上的两个道果,属于广成子的道果,彻底崩溃。
另一个属于燃灯道人的道果,亦是摇摇欲坠,其上出现了无数的裂纹,给人的感觉,便是轻轻一推,便要倒下,便要溃散。
这么一击过后,广成子的身形,也同样是缓缓的溃散。
这就是大势之内的人,试图去扭转那大势的后果——那需要用自己的一切来作为代价。
而在广成子的身形开始崩溃的时候,他便再也无法维系那属于大罗的神通。
于是,洞天当中的天地元气,开始重新的流转起来。
洞天当中,颠倒的日月星辰,天地法理,亦是缓缓的,恢复正常——独独广成子的身形,一点一点的消散,一点一点的道化。
“师兄,何至于此!”时空重新流转的刹那,太乙等人的蒙昧,便也在顷刻之间恢复。
他看着身形一点一点虚化,一点一点消散的广成子,眼泪却是一下子就流了出来、
曾经的他,当然是对广成子有意见的,也恨过广成子——但自从见了敖丙,知晓了敖丙的到来和广成子有关过后,那恨意,那不满,便是早就烟消云散。
而今的他,只是希望自家的师兄能够回头而已——虽然在未来,广成子已经回了头,可若是能现在就回头,又何必要等到未来呢?
至于说什么最后称一次师兄之类的言语……那也无非只是气话而已。
至于说让广成子死,这样的想法,更是从未在他的心头显现过。
他和哪吒的师徒之情是情谊,难道和广成子的师兄弟之情,便不是情谊的了吗?
无数年的师兄弟情谊,又哪里是能轻易割舍的呢?
太乙真人此刻,赫然是连哪吒都有些顾不得,只是匆匆行于广成子的身边,体内的法力,洞天的本源,都如同是不要了一般,往广成子的身躯当中流转。
“师兄,撑住,师弟还有乾元秘法——那乾元秘法,一定能护住师兄你的。”
“师弟,不要再白费功夫啦。”广成子洒脱无比的摆了摆手——这一刻,太乙真人便似乎是又看到了曾经那个有着无限风华的,被轩辕黄帝都拜为师尊的道人。
“师兄我铸成大错,本就当死。”
“而今,能够亲手弥补这大错,可谓是邀天之幸。”广成子的身形,缓缓消散。
修行人最大的劫数,就是化道之劫——是精气神,肉身,法力,元神,魂魄,乃至于真灵,都融入天地之间,成为天地的一部分。
死亡过后,尚有轮回,就算只剩下真灵,但若是谋划得当,又有时运,也不是不能重头再来。
但化道——就算是圣人,都不可能将其给救回来。
同样,化道的过程,亦是无比的痛苦。
那是自身的一切,连同真灵,连同大道,都一点一点的被天地所‘吞噬’的过程。
然而,在这样的痛苦面前,广成子的脸上,却是有着笑意。
“太乙师弟,这些年来,是为兄错了。”
“我去之后,阐教门庭,师弟掌阐教门庭,万万不可重蹈为兄之覆辙。”
“师兄,别说话了!”太乙真人已然是有些手忙脚乱,声音当中,都有些哽咽。
这位已然得道,正在往大罗而行的道人,此刻,却是和一个凡人,没有丝毫的区别。
在这接连的变故之下,他便是如同凡人一般的仓促无措。
“我带你回昆仑山求师父,让师父出手——不,我带你去金鳌岛!”
“截教师叔一定会愿意出手的。”
“师弟,别骗自己了。”广成子继续出声,其留在天地之间的身形,都只剩下上半身。
“师弟,为兄去前,只求你最后两件事。”
“第一,替我向诸位师弟们致歉,就说这些年来,是我广成子错了。”
“第二,我那弟子殷郊,素来为我所不喜,我在教导他的时候,也多有功利,不慎上心。”
“我去过后,还望师弟对他,多加照拂。”广成子身形消散的速度,越来越快,几句话说完,都已经是只剩下一个头颅。
最后,广成子的目光,又落到敖丙的身上。
“道友,天规戒律,其立意虽好,但独独有一点,便是不足以威慑天地。”
“这天地之间,那无数的练气士,无数的仙官神将,谁家背后,没有些许大罗的影子?”
“天规虽重,但也未必吓得住他们。”
“纵然这天规,乃是大罗合议,但亲亲相隐,却又为之奈何?”
“今日我广成子,好人做到底,便舍了这条性命,舍了声名,以全道友天规之威重!”
“我广成子,为一己之私欲,欺师灭祖,谋算同门,死于天规之下。”
“妙哉!”
“善哉!”
“幸哉!”
言语至此,广成子的身形,便也彻底是烟消云散,只留下那一个残缺的番天印,落到敖丙的掌中。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昆仑之上,有钟声响起,化入长风,浩浩荡荡。
金钟九响,那长风,便也席卷了整个天地。
长风之间,几乎是所有的练气士,便都看到了那缓缓打开的宫门,以及这宫门当中,看不清身形,看不清神色的玉虚宫主人。
“广成子,知罪矣。”
良久,那宫门当中的圣人,才是叹了口气,向着凌霄殿的方向,微微一礼,替广成子认下这罪孽。
圣人的意志之下,天地之间所有的练气士,便都知晓了这天地当中,发生了什么。
广成子拜入玉虚门下的时候,玉清元始天尊亲自敲响金钟九震,以为天地之贺。
如今,广成子彻底陨落,玉清元始天尊,亦是震动金钟九响,替广成子送行。
同时,那所有的人,也都知晓了广成子的死因。
那洞天当中,托着残缺番天印的敖丙之身形,亦是在这一刻,映入了所有人的眼帘。
于是这一刻,天地喑哑。
便是凌霄殿中,还在磋商天规的大罗们,也都是无声。
便是那些练气士们沟通交流,最为肆无忌惮,甚至于有时候连圣人都敢调侃的元炁网络当中,也都是一片寂然。
新立下的天规,需要立威——唯有如此,天规的威严,才能逐渐的扩散到天地之间。
而天庭所有的人,以及天地之间所有的练气士们,也都能想得到,也都已经选好了天规所立威的对象。
——那就是北海的余孽!然而,没有任何人能想到,这天规的威严,会是以这样的方式来铸就。
七十二条死律之下,第一个死于天规的人,竟不是北海的那些余孽——而是广成子!
昆仑的撞钟金仙,十二圣人之首,元始天尊最看重的弟子!
而且,其死法,死相,还是如此的惨烈!
这是最为护短的那位圣人门下的大弟子啊!
别说只是触犯了天规的死章,便是直接触怒了某位圣人,那被触怒的圣人,也都会看在元始天尊的面子上,小惩大诫,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那是真正的立于天地顶点的存在,谈笑间,都是大罗——寻常的太乙,甚至都不配出现在他的面前。
其念头一动,整个天地的局势,都要翻转倾覆。
其对天地局势的影响,甚至于比天地之间的某些大罗,都还要来得深重。
而现在,这样的人,就这样因为天规,而死在了司法大天君的面前。
这一刻,凌霄殿中磋商天规的大罗们,都不由得重新的在心头思考一个问题。
青龙对于这天规的决心,到底有多大——所有人都知晓,青龙对于维系这天规,是有决心的。
但直到此事,知道阐教首徒广成子因为这天规而死,他们才真真切切的意识到,青龙维系天规的决心,到底有多大。
——若是他们这些大罗被卷入进去,那位青龙,也必然是不吝于往他们的道场而来兴师问罪的。
所以……天规的死章已定,不可删改,但活律,却是要更加的慎重一些了。
不少的大罗,都收起了自己在天规之上玩笑的心思。
而另外的一些,感知更加灵敏的大罗,却已经是感觉到了天地之间的另外一种更加玄妙的变化。
——天地的局势,是一架龙车,在既定的轨道上奔驰。
这就是天地的大势,在这大势的面前,就算是大罗,都要躲避。
而在过往的时候,那天地的大势,便是在时时刻刻不停歇的,往一个既定的结局而去,谁都无法更改。
然而此时,在广成子陨灭的时候,那通往既定结局的大势,那再注定的轨道上狂奔的龙车,都在突然之间,有了一种奇妙的改变。
那冥冥当中的声响,似乎是那龙车内部的零件在松动,在崩解,又似乎是那既定的轨道,在扭曲……
这般的变化之下,在加上先前才发生的,赵公明的入道和太乙真人的入道。
于是,这些感知灵敏的大罗们,便都是知晓,天地之间,那某种注定的大势,正在被改变——这种改变的未来,是好还是坏,没有人能说得清楚。
但,这些能感知到冥冥当中这变化的大罗们,却乐于见到这种变化。
“变吧,变吧。”
“就算是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从头再来而已。”凌霄殿中,几位大罗目光交错对视。
然后,有大罗出声。
“陛下,天规之重,全系于青龙,怕是不妥。”
“死章也就罢了,但活律,怕是得寻另一个人来执掌才是。”
听着这位大罗的言语,凌霄殿中其他的大罗们,也都是错愕——因为这位大罗,乃是天地之间,最为闲散的一位大罗之一。
其在先前的时候,几乎从来不曾过问过天地之间的变化,就只是安安心心的,呆在自家的洞府当中,不出游,不邀友。
便是某些得了机缘,得了他道统的练气士,他也从来不将他们当作自家弟子,从来不管他们的死活。
先前的时候,众大罗们磋商天规,这位存在,也是丝毫不言语,只打算做个见证而丝毫不打算参与的样子。
他,便是五庄观的镇元子。
但如今……这位从来不理会天地变化的强者,却是突然间,开始参与天地之变的变化……
“他察觉到什么了吗?”一时间,几乎所有的大罗,思绪都开始摇曳。
“道友所言有理。”玉皇一边点头,一边思索。
虽然大家都不清楚,广成子是如何死的——可只是看着敖丙手中,那已经被‘打到了残缺’的番天印,玉皇便能想得到,那一场厮杀,会有多么的惨烈。
还有敖丙身边的太乙真人……
“青龙纵然有力,但也绝对不可能在广成子和太乙真人的联手之间,强杀广成子。”
“如此说来,是太乙真人和青龙联手,合力镇杀了广成子吗?”
“据说——在先前的时候,太乙真人便试图在昆仑夺权。”
“是了。”
“定然就是如此了。”
玉皇思索着,猜测着广成子之死当中的各种细节。
以及,青龙是不是被卷入到了阐教这圣人大教的权争当中——青龙内心的想法,又是如何。
“以青龙之决,以青龙之智,不可能看不出来是阐教想要用天规为名争夺权柄。”
“这样的事,便是我辈大罗,说不得都要避之不及。”
“可他还是参与到了其间。”
“甚至,当场就将广成子给打杀了去,化作灰灰。”
“酷烈,太过酷烈了。”
只是片刻,玉皇就想到了,若是所有的天规,都被青龙所执掌的话,那借由天规的名头,天庭,怕不是被要青龙给整成众矢之的。
“果然,不能令青龙全掌天规。”
“那七十二条死戒也就罢了,需要有这个一个不怕事的人来执掌,以威慑天地。”
“但那活律,却不可如此。”
“不然的话,我这天帝,反倒是要成天规的傀儡,去给青龙那厮档枪了。”玉皇思索着,然后对着提议的镇元子点了点头。
“道友考量周全,而今之局,的确不适合再往青龙身上加担子了。”
……
洞天当中,燃灯道人看着广成子的身形,一点一点的消散,看着敖丙手中的残缺番天印,看着那吹遍了四海八荒的长风,最后,他的目光,落到了那残缺的金塔上。
金塔虽然还不曾被碾碎,但他却能隐隐的察觉到,这金塔,已经不可能再继续往上修筑了。
冥冥之间,他只觉得,对他而言,这金塔的停铸对他的影响,竟是比广成子殒落于此,比阐教的权柄落到太乙真人身上还要来得大一般。
“你怎么敢?”无尽的怒火,在燃灯道人的心头燃烧,而在那怒火当中,又夹杂着些许说不出的惶恐。
他是天地之间极其古老的存在——只不过,和其他的古老者相比,他缺了几分时运,故而一直无法成就大罗。
可就算如此,他也是天地之间出了名的善于谋划之士,是诸多大罗的座上宾,在谋划天地局势的时候,便是圣人,都要询问他的意见。
然而此时,他却是完全无法明白,无法理解眼下所发生的变化。
广成子死了!
似乎是被面前者青龙斩杀,又似乎是因为某种原因自绝。
这其中,非但有太乙真人的参与,甚至,连在玉虚宫中不出的阐教圣人,都被惊动。
但是,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还有,就算是青龙提前就知晓,圣人会认下广成子这罪,面前这青龙,又怎么敢直接让广成子死的?
他不应该等到广成子被逐出门墙过后,再做决策吗?
还有护短的圣人,为什么就这样认下了广成子的罪名?
阐教多年以来所经营的名声,圣人就不要了吗?
一桩桩,一件件……
这无数年来,他所做过的每一件事,都在燃灯道人的脑海当中回转。
他在思索,那无数的事,圣人又知晓多少?
圣人,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厌弃广成子的?
这般的杂乱思绪之下,他甚至是连那金塔破碎带给他的玄妙感应,他都已经完全顾不上。
“要死,要死!”
“必须得从这件事当中脱身出来!”这一刻,燃灯道人的心头,便只剩下这么一个想法。
连广成子这阐教首徒,都是说杀就杀了——那他燃灯道人的性命,又何尝会被面前这两个杀星放在眼里?
可要如何才能从这件事当中脱身呢?燃灯道人的念头,飞快的转动着。
最后,目光落到李靖的身上。
他唯一的生机,就在这里了!
天规!
广成子是因为天规而死的。
这也即使说,就算是太乙真人有心谋算,都不敢直接同门相残,而必须要以天规的方式来斩杀广成子。
广成子如此,自己,亦是如此。
所以,只要自己不曾如同广成子一般,被莫名其妙的,被铁证犯了天规,自己便绝对不会死!
所以,自己只需要从这件事当中摘出来,就能保全生机!
还好,还好,广成子死前,已经将所有的事都认了,并没有说出他燃灯道人的痕迹来。
“太乙道友,既然已经拨乱反正,那么此时,是否能回转昆仑,将详情告知各位同门了?”
“也好让老道知晓,这陈塘关之事,还有什么细节在内,以至于广成道友,不得不以死谢罪?”
“此间尚有罪首,安能回转?”太乙真人的目光,同样落到李靖的身上。
在他的眼里,这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道友,只怕你我,没有斩杀李靖的名义。”燃灯道人摇头。
听着燃灯道人的言语,李靖的目光当中,顿时就涌出了无数的希望。
“什么罪首?真人是误会了什么吗?”李靖看着太乙真人,做出无比惶恐的姿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