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法,乃是撬动天地之力,驾驭天地之力的法门——阵法落于洞天当中,所撬动的,所借助的,自然也就是这洞天的力量。
如今,太乙真人,乃是洞天之主,敖丙,亦是无意借助阵法和太乙真人相斗,所以,其行于阵法之前时,这阵法便如同是不存在一般,任由太乙真人踏足其间。
紧接着,太乙真人手中的龙火,在那宫殿当中一卷。
这宫殿真正的模样,便在敖丙的面前显现出来。
却赫然是一座当下只有四重的,还不曾封顶的金塔。
那无数的,装着哪吒的罐子,最终都与这金塔相连——构建这金塔的每一块砖,每一片琉璃,都是用那装过了哪吒的罐子,以及哪吒的‘血肉’熔炼而成。
这半截金塔,便是无数哪吒的聚合体。
无数还不曾死去的,以及已经死去了的哪吒的,便都在此间,都在隔着那些砖石,隔着那些琉璃,看着金塔正中间的,两个面对面坐着哪吒。
无数哪吒的记忆,无数哪吒的念头,便都在两个哪吒的脑海当中来回流转,令两个哪吒,都难以分清彼此。
天地之间,唯有真灵独一无二——然而,在这半截金塔当中,在这用无数哪吒的血肉和魂魄,又用了极其不可思议的秘法所铸就的金塔当中,竟似乎是要在这真正的哪吒面前,生出另一个一模一样的真灵来一般。
“不,不是生成。”
“而是补全。”太乙真人低着头,感应着这金塔的玄妙,感应着这金塔的本质。
同样,敖丙亦是在这一刻,心有所悟——广成子曾经对他说,他因为一些想法,故而在哪吒的身上营造了一个破绽,一个堪称致命的破绽。
而那破绽之下,哪吒不成就大罗还好,可一旦其试图成就大罗,贯通过去未来时,就必定会被人所趁。
很显然,广成子所说的破绽,就在这里了!
“分割真灵的手段!”
“不,不仅仅只是分割真灵,更是转移真灵!”看着那半截金塔,敖丙的目光当中,满满的都是不可思议。
来到了这一个世代过后,这杀伐的走向毁灭的局势,不曾令敖丙动容,那以生灵为耗材追究另类长生,以魂魄为资源支撑功体的举动,亦是不曾令敖丙动容。
便是李靖为了谋夺哪吒的东西,盗窃哪吒的血肉来研究,这也同样不曾令敖丙有所动容。
然而在这一刻,看着面前的东西,敖丙却是第一次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色。
真灵,乃是天地生灵之间,最为本质的东西,亦是最为‘不可分割’的东西。
魂魄,能分成三魂七魄,三魂七魄,也能被碾压消磨,魂飞魄散。
然而,无论如何,天地之间的生灵,都能以真灵的姿态,归于大轮回——甚至于,一些强者,更能直接抹除真灵,让真灵化为乌有。
但,无论是分割真灵的手段,还是将真灵一分为二,令那真灵如同水流一般,在不同的地方循环往复的手段,却是敖丙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手段。
那无数的哪吒,虽然他们的魂魄有所区别,但不知道为何,他们却都是‘哪吒’,然后,以‘哪吒’为锚点,属于哪吒的‘真灵’,便是被平均的分配到这些哪吒的身上。
当这些多出来的哪吒死去过后,当这些多出来的哪吒,化作了金塔过后,那分配到这里的真灵,便也随之,留在了此处,留在了这金塔之间。
听起来,一个很简单的原理。
就如同是,找到一个天地,然后吃下那一个天地,就能成就圣人一般的‘简单’。
而最恐怖的,还是这金塔的构成。
按照这金塔的架子,继续搭建下去的话,等到这金塔彻底铸成的时候,说不得这金塔,也就变成了哪吒的‘本体’,而哪吒自己,却反而是成为了这金塔的分身。
到那个时候,谁掌握了这金塔,谁就能轻而易举的,拿捏哪吒——哪吒只会知晓,这金塔克制自己,但绝对不会知晓其间的原理。
而且,因为这金塔化作了哪吒真灵的源头,化作了其真灵的归处,那就算是被这金塔克制,哪吒的心头,也绝对不会生出毁坏这金塔的念头来。
阐教长于炼宝——直到这一刻,敖丙才是真正的,对这说法有了一个具体的认知!
“真灵分割之法。”太乙真人缓缓沉吟,他抬头盯着面前的李靖,盯着面前的燃灯,盯着面前的广成子——至于说还在棺椁当中的度厄真人,他已然是知晓,自己已经是被卷入到了一件了不得的事当中来,所以,已经是封闭了自己的五感七窍,如同一个真正的死人。
“要分割真灵,唯有在哪吒刚刚投身于殷夫人腹中,真灵还不曾与那肉胎相合之时,才能做得到。”
“所以,两位道兄当时就在李府,还说服了李靖,令他从殷夫人的腹中,取了胎生之源?”太乙真人的思绪,飞回数年之前。
“不,不是胎生之源!”——如果只是那一部分的胎生之源,那最多,只是令哪吒先天有缺,真灵受损,而绝对不会令哪吒的真灵,被分割过后,还能被窃取,被固锁。
忽地,太乙真人便是想到了什么一般,目光当中,陡然有杀意席卷。
“殷夫人腹中的死胎,到底是怎么回事!”
“师弟,这些都是教中隐秘,就非要在此间言语吗?”燃灯道人的目光,变得肃然——旁边的广成子,依旧是神色恍惚,和哪吒一般的浑浑噩噩。
“此事,若是不能说清楚,那我也未必当你是阐教门人!”太乙真人沉声道,洞天当中的火焰,当即便是压过了燃灯道人手中的灯火,原本交相辉映的两种火焰,便在这顷刻间,变得泾渭分明。
“那我就告诉你——就如你所想一般。”燃灯道人一手托着灯火,另一手取出乾坤尺,在身边一画,便是隔断阴阳,自成一片天地,生生在这洞天当中,切割出了一片属于他的道场。
“你们,怎么敢的!”听着燃灯道人口中那确定的答案,太乙真人的身形,都随之颤抖起来,手中的龙火,都是摇摇欲坠,似乎是随时都要熄灭一般。
“难怪这天地之间,会有那荒谬之言流转。”
“难怪那李靖,会信了这荒谬之言。”
“原来,你们从一开始,就在谋划我们师徒!”
于是,自哪吒托生以来,一切的谜团,便都在太乙真人的面前解开。
为什么李靖会信,是哪吒夺了他腹中胎儿的性命?
因为这本来就是事实!
是李靖自己所参与的一个事实。
太乙真人知晓殷夫人腹中死胎时,殷夫人腹中的那胎儿,还活得好好的!
是燃灯道人和广成子,以谎言告知太乙真人,说是殷夫人腹中死胎,正好合用——而当太乙真人往陈塘关而来的时候,那婴胎,依旧还活着!
只是那个时候,燃灯道人和广成子,或是他们当中的一个,又或是他们两个都在,他们都已经等在了李府——然后,以法力遮掩了那胎儿的生机。
而太乙真人,便是在全然不知的情况下,将灵珠子的灵魄,投入了殷夫人腹中的活胎当中,令那灵珠子,夺了胎儿之舍!
不,不是夺胎儿之舍。
而是在灵珠子托生的刹那,李府当中的燃灯道人他们,便是在李靖的配合之下,甚至有可能,就是李靖亲自动手,掐断了那胎儿的生机!
于是,生死,便在那一刻交汇。
一个灵珠子,一个李三公子,他们的灵魄,他们的真灵,便在那介于生死之间的婴胎之间,形成了一种奇妙的勾连——这个时候,李三公子的灵魄,本该归于幽冥,归于轮回。
但,燃灯或是广成子,却是以极其玄妙的秘法,将李三公子和灵珠子的真灵,各自斩落一半,又将他们各自余下的一半,捏进婴胎体内。
于是,两半来自于不同源头的真灵,便借由母胎化生之造化,融入一体。
其出生之时,便是以太乙真人的眼力,都看不出丝毫的端倪。
而余下的另外两半真灵,则是被带进了这洞天当中,在化生过后,又被重新撕裂——倾向于灵珠子的那一部分,便在一个又一个的哪吒身上‘轮转不休’。
而倾向于李三公子的那一部分,便是化作了这金塔的根基,借由冥冥之间的联系,将哪吒身上的,属于李三公子的那一部分,一点一点的吸纳至于此间。
同时,因为属于李三公子的那一部分,源头在于李靖,而在那梦境当中,李靖又给了他无尽的父爱,使得其对李靖无比的尊重——是以,李靖在那李三公子的真灵面前,又对其有天然的压制!
所以,对于这以李三公子的真灵为根基的,正在铸炼的宝塔而言,李靖,便是其天然的执掌者!
在这宝塔的面前,哪吒天然的,就要矮上一头——不仅仅是因为他的真灵,有一部分化作了这宝塔的根基,同时也因为,他从诞生的那一刻起,便欠了这李三公子的。
谁让他是夺了李三公子的元胎而生?
谁让他的真灵残缺过后,又是拿了李三公子的另外一半真灵来补?
这,就是广成子所说的,哪吒身上的破绽。
源自于真灵源头的破绽!
就算是天地破灭,生灵轮转,但哪吒作为圣人道统的一部分,依托圣人道统,真灵不朽——于是,那真灵上的破绽,便在这一代又一代的轮转之间,越发的根深蒂固。
就算是在敖丙的世代,太乙真人以阐教之白藕替哪吒重塑肉身,复返先天,不受血脉所限,可其真灵上的破绽,却依旧是无从消弭。
“所以,要弥补哪吒身上的破绽,就需要解决李三公子和灵珠子之间的纠缠。”
“需要在这金塔诞生的最初,也就是这一个世代,将这金塔给彻底毁去。”
“同时,和金塔相关的大罗——广成子和燃灯道人,就算不将他们打死,但也要令他们承认这金塔的失败,承认哪吒‘无可制’,如此,才能将那源自于真灵的破绽弥补。”
思索之间,敖丙亦是抬头。
要弥补这破绽,显然,眼下便是最好的机会了!
“太乙,你的师徒之情,竟是比阐教的大业,比天地的未来还要重要吗?”不远处,燃灯道人已经是高声呵斥起来。
他在也曾带过太乙真人他们修行,他在阐教当中,也素来都是一个老好人的形象——至于说恶人,自然有广成子来做。
不过如今,广成子不知道什么原因,浑浑噩噩,那也就只好让他来做这恶人,以阐教,以大局相逼,将太乙真人,劝回昆仑山了。
“灵珠子,乃是无穷戾气所化,乃是天外之恶煞。”
“我教受娲圣重托,教化灵珠子,免得其沦为恶煞,席卷天地,这无数年来,我教兢兢业业——但这恶煞,根性顽冥,完全不受教化。”
“你太乙得了灵机,认为令其转世,受人间教化,可根除顽冥之性。”“但你可曾想过——其先前,只是灵魄,纵然不受教化,也就罢了,我阐教弟子,随意便可封存。”
“可他转世,得了凭依,内有阐教玄通,外有先天灵宝。”
“若这个时候,其受根性所扰,沟通天外戾气,化作恶煞流毒天地时,谁人克制?”
“便是大罗,都制不住他!”
“就算是将其制住了,这天地,又要死伤多少,天地本源,又要折损多少?”
“太乙师弟,我等托于圣人门下,长生而不朽——但天地朽坏,我等又能如何?”
“难道,就因为你这一个弟子,要将阐教那么多的弟子,都害死不成?”说到这里,燃灯道人已经是声色俱厉。
他当然也能看得出来,这天地注定走向朽灭的未来——但那个未来,已然是不知道多少年过后的未来,那个时候,说不得他都已经成就了大罗,超拔天地而出,天地朽坏,亦是和他无关。
但哪吒不同!
太古那一场水灾,无数生灵的怨恨,无数生灵的不甘,无数生灵的戾气,都被娲圣镇在天外——按道理来说,那是永远都不该显世的东西,可偏偏,娲圣却是任由那戾气生了灵性,然后分割出这灵性,交给阐教教化。
那是无穷的戾气,是连圣人都束手无策的东西。
若是这化生的哪吒,沟通了那戾气,然后化作灭世之人,又当如何?
而且,就算哪吒没有灭世之能,就算其灭世的时候,会被圣人所阻止,但他们这些圣人门下的弟子,他们这些阐教的道人,到了那个地步,岂不是首当其冲,岂不是必死?
所以,无论如何,他们都需要准备一个对哪吒的后手,使得有朝一日,哪吒不可控制的时候,将哪吒给控制住。
——同时,这种控制,更是能够在天地之间,大显阐教的威名。
广成子,便是被其以这样的言语说服,加入到了他的计划当中。
“我堂堂阐教,需要这样的手段吗?”闻言,太乙真人却是大笑起来,笑声似乎泣血而啼。
泣血过后,太乙真人便是调转身形,冷厉的目光,直盯着广成子。
“广成师兄,你也该清醒过来了吧。”
“今日,便是师弟我最后叫你一声师兄了。”
“以师弟之见,师兄你,着实不再适合执掌阐教门墙了。”
“师兄以为如何?”
而这个时候,广成子才是懵懵懂懂的苏醒过来,却不看太乙真人,只是看着敖丙。
虽然他现在还只是太乙,但其终究是元始天尊门下,在敖丙回转时空之前,唯二的,登临大罗之辈——是以,而今的广成子,亦是一个大罗之种子。
敖丙的存在,又能看做大罗所留下的痕迹。
于是今日,这大罗之种子,看到了未来的自己所留下的痕迹。
于是今日,以敖丙的存在为锚点,广成子的过去,便似乎是和他的未来,有了沟通。
这沟通,虽然无法具之以具体的言语,但广成子却清清楚楚的能感应到,敖丙身上所弥漫出来的,那另一个自己身上的气机。
广博。
浩瀚。
坦坦荡荡如同长风烈烈。
“有愧吗?”广成子低下头。
他执掌阐教门墙以来,为了阐教的光大,自然也做过一些阴私违心之事。
但他自问,这些事虽然自己也做了,但做的时候,都是为了阐教,而非是为了自己。
所以,他从来都无愧!
然而此时……
在和未来的自己‘对话’的时候,那浩浩荡荡的长风之坦荡,却是如同问心一般,让广成子直面了自己的内心。
“做这一切的时候,我真的就没有私心呢?”
“为了阐教——是真的为了阐教,还是只是一个借口?”
“我真的无愧于心吗?”
广成子的头,缓缓的低下来,不敢去看太乙,也不敢去看敖丙——不敢看未来的自己。
“终究,还是有几分愧疚的。”广成子低着头。
自己这谋划,终究是有几分的私心的。
阐教的权柄太重,他对这权柄,也太过不舍。
所以,他不愿意见到自家师弟们的功行超过自己,免得失去圣人的宠爱。
所以,他也不愿意见到,自家师弟的弟子,超绝同道,横天绝地,免得让人知晓,他广成子,不如自家的师弟。
所以,他对自己的后辈动了手。
低着头,思索了良久良久,广成子身上的气机,亦是上下摇曳浮动了良久良久。
最终,他抬起头。
带着裂纹的番天印,在他的掌中显现。
“青龙道友,我广成子的天命,已经到了吗?”
“既然如此,便劳烦道友,让我见一见这天命罢。”言语之间,广成子便已经是祭起了番天印,向着敖丙砸了过来。
这件古往今来,号称后天第一,其威能甚至超越先天的至宝,便在这刹那之间,展现出无穷无尽的威能。
洞天当中,三件先天灵宝——定海神珠,燃灯手中的灯盏,还有那乾坤尺。
再加上太乙真人合洞天之力于一身而催动的九龙神火罩。
四种都堪称无上的手段,在这洞天当中扭曲,挤压,相互争斗。
然而,那残缺的番天印被祭起来的时候,三件先天灵宝的先天灵光,都变得微弱起来。
这洞天当中的元气,法理等等,更是直接崩溃。
就如同番天印之名一般,天翻,地覆。
上下,左右,四方,天地,一切的一切,都随之颠倒过来。
这般的威能之间,便是敖丙这样执掌了先天灵宝的太乙,都显得异常的脆弱——他所参演的一切的术法,在这扭曲翻转之间,都来不及变换,那一切都在翻转的威能之下,就算是他所炼化的定海神珠,催动起来,也都有了几分不如意。
而在这个层次的争端当中,这几分的不如意,便意味着,死!
于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看着那对着自己砸过来的番天印,敖丙手中,便也只好是捏出一个印决。
这印决一出,这洞天当中,便似乎是又有一尊番天印显现了出来一般。
原本被翻转的洞天,元气,法理等等,都被再度翻转。
然而,在这翻转再翻转之间,却不是恢复原样,而是让原本的一切,都更加的扭曲,更加的混乱。
“果然,这才是真正的番天印。”
“我一直都不曾参悟出真正的番天印来。”
两座番天印的碰撞之间,广成子的声音响起。
这位在未来成就大罗的真人,此刻,却是在问心过后,在接受了自己的心障,接受了自己的未来过后,展现出了几分大罗才有的风姿。
洞天当中,无穷无尽的混乱,都丝毫干扰不到他——洞天之外,一切窥视的目光,也都被他遮断。
广成子看着敖丙,丝毫不理会那被祭出来的,带着残缺的番天印,而是抬手掐出和敖丙手中一模一样的印决——这一刻,就似乎是过去和未来,成就了大罗和不曾成就大罗的广成子,在番天印的扭曲之间,融为一体一般。
那属于未来广成子的番天印,便在此世的广成子手中施展出来。
“道友,看清楚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