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帖上的留名正是福建路泉州浦家家主蒲寿庚。
袁棘也笑道:“是来得够快的。”
“恩,君实,你带张世杰先行离去。萧天,让蒲寿庚上来吧。”
不一会,萧天带着两人上到二楼,向我做了个手势便转身关上门离去。
这蒲寿庚身材高大,虽已年过六旬,却是红光满面,精神矍铄。从外貌上看,的确有不少地方像是西域人,胡发,高鼻蓝眼,典型的西域人特征。和蒲寿庚一起上楼的正是其子蒲文峰,相对而言,蒲文峰的长相就和汉人却是基本无异了。
当日蒲文峰回到泉州,将福州所发生之事告诉了蒲寿庚,那蒲寿庚听罢当即惊慌失措,按照蒲文峰的说法,也不敢和他人商议,蒲寿庚独自思索一夜后,便带着蒲文峰抵达福州,又和陈心书密谈了半日,随即带着浦文峰,蒲文勇两人启程北上,直赴临安。
蒲寿庚在陈心书那里得到证实,京城狮峰商行的呼延公子就是当今皇帝。以蒲寿庚的见识,自是觉得祸福难料,自古有云,商不与官斗,何况陈心书还言道,当今皇帝气度不凡,心思敏锐,远胜于先帝理宗。那蒲寿庚权衡利弊后,在极短的时间里做出决定,北上京城,面见呼延公子。
蒲寿庚知道,是与不是只在皇上的一念之间,无论浦家在泉州实力多大,也远远不是朝廷之敌。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如此方有一线机会。皇上既然给了陈心书一个机会,又将蒲文峰释放,那就表明了皇上并不想除掉浦家。蒲寿庚驰骋商场,官场数十年,自然明白轻重,能识时务。
按照正常的历史进程,在浦家降元数十年后,蒲氏后人竟然自持势力庞大,与元庭争利,元庭派兵攻入泉州,使泉州的回族与伊斯兰教遭到了严重破坏,“凡西域人尽歼之,胡发高鼻有误杀者。闭门行诛三日。”浦氏后人自以为是,如果有蒲寿庚一半的智慧,也不会弄得家破人亡了。
在进入京城后,蒲寿庚将蒲文勇留在了狮峰商行附近,并告诫道,如果自己和蒲文峰出不来,就让蒲文勇立即返回福建泉州,将家主之位传给蒲寿晟,并结束生意,至于是何原因,也不必多问。
浦文峰在福州时见过我,进屋后便拉着其父一同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道:“草民蒲寿庚,草民浦师文(蒲文峰字师文)拜见呼延公子。”
“蒲寿庚?”我坐在椅子上看了看蒲寿庚。
“公子,正是草民。”
对于蒲寿庚,我并没有想好该如何处置。
作为宋朝最大的贸易商之一的浦氏商行,对于盘活泉州的经济,甚至是整个宋朝的出口贸易都是有贡献的。浦家属于典型的官商,蒲寿庚虽然只担任过三年的提举泉州舶司,但却能“擅番舶利者近三十年”,因此可通过各种“合法”手段攫取利益,其商行垄断泉州香料等海外贸易近30年。后人记载,浦家“以善贾往来海上,致产巨万,家僮数千。”足以见得蒲寿庚家族势力之强大。
从浦家的发展来看,他们走的是一条亦官亦商,官商合一之路。按后世之说法,其发家之路也就是通过大肆行贿官员,官商勾结,偷逃巨额关税,形成一条自上至下的关系网,从泉州船舶司的小巡检到福建路的多位制置使,都被浦家拉入这张网中。在福建路,可以说这张网才是真正的“制置使”。陈心书交待过,其之所以能够获得福建路副制置使的高位,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来自于浦家的“关照”。
“后世家喻户晓的胡雪岩,赖昌星之流或许都是学自蒲寿庚吧。”我想到。
“蒲寿庚,按我朝律法,行贿官员,偷逃税收,该当何罪?”对于我想收复的“坏人”,一般情况下都是采取先给大棒再给胡萝卜的做法。
“回公子,倘若金额巨大者,可判极刑。”蒲寿庚小声言道。
“那你自己算过没有,够得上极刑了吗?”
“公子,草民知罪。”蒲寿庚拜到。
“既然知罪,你还敢入京来见我,胆子还真不小。”
蒲寿庚又拜了拜道:“公子乃真龙天子,上承天命,草民宁知死罪,也斗胆前来拜见,即便公子立判草民死罪,草民也想在死前一睹公子之龙颜,聆听公子之教诲,如此可不枉此生也。”
“是吗?见我一面,听我说几句话,就死而无怨了?”
“是,公子。”
“蒲寿庚,那你以为我会不会杀你呢?”我脸色一板道。
“公子,草民认为公子不会。”蒲寿庚毫不犹豫道。
蒲寿庚记得很清楚,在进京前,陈心书语重心长地告诫自己道,皇上睿智过人,千万不可在其面前玩弄小聪明,无论是对是错,那怕是杀头之事,也必须实话实话,如此方有一线生机。
我微微有些惊讶道:“哦,原因?”
蒲寿庚似乎信心十足道:“公子,恕草民直言,草民对于公子而言,还有利用价值。”
我毫无表情地盯着蒲寿庚,良久后笑了起来:“哈哈,好你个蒲寿庚。起来吧,坐下说话。”
“谢公子。”蒲寿庚起身谢礼,和蒲文峰一起坐了下来。此时的蒲寿庚已是汗流浃背,贴身衣服几近全部湿透,只是心情终于稍稍得以放松下来,这第一关算是过了。
虽然蒲寿庚身子硬朗,但毕竟上了年纪,在地上跪了大半天,也觉腰酸背疼,坐下后喘了一会气才恢复正常。
“蒲寿庚,既然你猜出我不会杀你,那你再猜猜我会怎么处置你?”
蒲寿庚没有立即言语,而是从怀里拿出一本淡灰色册子,站在我面前,双手上抬道:“公子,这是我浦家财务收支状况,请公子过目。”
小七见我点头示意,便走上去前,接过后转交与我。
我当即翻开册子,看了起来。册子里主要记载了两方面内容,一是截止到上月末,浦家历年来的总收入,二是参与浦家利益分成的人员名单。浦家的总收入的确惊人,除了因为偷逃巨额关税外,也不能不说浦家经营有方,而参与分成的名单更是表明了蒲寿庚向我表达的忠心。
要知道这份名册一旦上交于我,蒲寿庚便再无回头之路,这上面的官员随便拿出一人,就能将浦家捏死。福建路的大员如陈心书等人自不必说,其他如世居泉州、三代武卫左翼军统领夏璟,泉州司马,负责军队调动的田真子,负责城防的林纯子,泉州世家颜伯录等,无一不是泉州官场的大亨。其他还有蒲寿庚的党羽孙胜夫、尤永贤、王与、金泳等,在此名录上都标注得十分详尽。
蒲寿庚在赌,这是他一生中最大,最艰难的一次豪赌,用全部的家当来赌浦家的平安,然而这次赌博的结果完全取决于他对面座上的大宋皇帝,蒲寿庚主动选择了这场赌局,但是他却没有丝毫能力来左右赌局的进程。
“如果不赌,则是死路一条,如果赌了,或许有一线生机。”到了此时,蒲寿庚反而淡定下来,静静地等待着我宣布赌局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