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混世魔王樊瑞从行事来看,似乎并不象戴宗所说那样,属于穷凶极恶之辈,否则那封信里十雷齐动,把梁山炸个底朝天,岂不是更好?二来樊瑞这人似乎还肯讲道理,《水浒》原著中是这样,一听到梁山有仁有义,他马上就悔悟回头,与项充李衮归降了;今次收到的信中,也只是说要替高廉讨个公道,而不是说要为高廉报仇雪恨。
细节处往往就是决定事情成败的标尺。西门庆既然把握住了这些细微之处,他就宁愿去试一下,若能把樊瑞和他手下的八臂那吒项充、飞天大圣李衮也收上梁山,这三位可都是有本事的,梁山必然如虎添翼,而且那时燕青和折小青一对欢喜冤家也能撮合到一起了。
退一万步说,明天谈判谈崩了,有公孙胜护着,不求胜,只是全身而退应该不难吧?如果公孙胜也露怯的话,西门庆还有秘密武器——这些日子轰天雷凌振也没闲着,在西门庆以后世先进理念的灌输下,很是做出了几件划时代的玩意儿来,虽然囿于整体工艺水准,这些东西放到现代人眼里就是粗糙的垃圾,但在这时候也够惊世骇俗了。
最重要的是,这些玩意儿威力也不错。虽然因成本关系没办法量产,而且还存在一些令人搔头的安全隐患,但火烧眉毛的时候拿来防身也顾不得了。如果明天真的说僵了动手,西门庆把这些火器东西祭起,神仙都难躲一溜儿烟,混世魔王也够他喝一壶的。
打定了进可以攻退可以守的主意,虽然没有太大的把握,西门庆还是愿意以身犯险一下。但为保万全,西门庆手背向下冲公孙胜伸出了手:“一清先生,有什么金刚符护身箓之类法宝的话,现在先给我整一个。”
公孙胜悠然摇头道:“这倒不必。我观兄弟面相,脸颊隐有红光,天庭透出紫气,此福大命大造化大之运兆也!明日相会樊魔君,必然履险如夷,化祸为福,保管折不了咱们梁山的锐气!”
西门庆听着,又惊又喜,不过摸了摸自己的脸,似乎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温度能把面皮燎出大红大紫的吉兆来,于是确认道:“一清先生此话当真?”
公孙胜凛然道:“四泉兄弟信不过贫道之言,难道还信不过我师尊之法眼吗?”
西门庆马上想起二仙山紫霄观的罗真人来,那老道长智慧法力近妖,硬生生携自己卷进北宋未代这个大漩涡里来,想来不是让自己往樊瑞雷下送死的。
记起了罗真人,西门庆心中又往有利于自己的天平上放了一块砝码,不由得精神一振:“既如此,小弟便详细和道长参谋一下,明日与樊瑞相见时的诸般因敌变化……”
第二日,西门庆浑身上下收拾是紧抻利落,暗藏轰天雷凌振带来的各色利器,与公孙胜、燕青与晁盖众人作别,渡过金沙滩,往樊瑞指定地点去赴会。
本来西门庆还有些担心,担心象武松这样情切关心的人、或是李逵这类天地不敬的家伙会暗中跟来,但一路行来,雾气渐浓,伸手不见五指,若不是公孙胜前方领着,西门庆和燕青早迷路了。而且越往后走,越觉得风冷心寒,此时竟似已经步出人世,蹑身于虚空,一脚脚软绵绵的恍若踩在云端一般——到这时西门庆反倒放了心,就算是梁山轻功最好的鼓上蚤时迁,想要跟来也没有这个本事。
这本来就是修道人之间的对决,根本就没有留出给凡夫俗子插足的余地。
公孙胜带着西门庆和燕青,最后进入到了一处缥缈苍茫的云雾之地。
这个空间没有天空与大地的区别,甚至连上下左右的感觉也一片模糊,站在这片虚无之中,虽然身畔有人,但给人的感觉依然是孤零零的,仿佛在这里自己就是大地的弃儿。
西门庆看向燕青,燕青也正看着他,二人都从对方面容上看到了一脸的别扭。在这里,虽然并没有高速旋转,但头重脚轻的感觉还是阵阵来袭;尽管身体静止不动,却好象已经漫无目标地在这个空荡荡的世界上逡巡了几万公里;行走时与其说是在迈步,还不如说是在原地踏步,跨出去的双腿没有任何超越距离的感觉,因为在这里找不到一个参照物;转身倒是很容易,容易到你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向上转身、向下转身,但西门庆和燕青随即惊觉,这种违背常理的感觉是虚假的,身体不可能做出那种逆天的反应,是这片究竟不知不觉间驱使着本人的意识做出这些错误的幻觉。
唯一能够悠闲自若甚至自得其乐的,只有在前边带路的入云龙公孙胜,不过西门庆马上就修正了自己的看法,因为前边出现了四个人,他们处身于这片诡异的空间里,比公孙胜还要显得游刃有余。
这四个人中唯一的女性正是折小青,她怀里抱着一颗光华烁然的珠子,正恭恭敬敬地站在一个黑袍人的身后,见到公孙胜他们出现后燕青灼灼的目光马上落在了自己的身上,折小青撇了撇嘴,把怀里的珠子往脸前一举,光芒大亮间,燕青痛哼一声,捂了眼睛直流热泪。
西门庆对看姑娘没兴趣,所以幸运地逃过了光芒刺眼这一劫。他的目光只落在那个黑袍人身上,只见那人满头散发,配合着一部络腮胡须,遮住了整张面庞,唯得乱发披离间有眸光明亮,冷冽如昨日的银龙闪电。其人身上披一领皂袍,上面绣着极尽精工的伏羲先天八卦,彰现出其修道人的身份,但袍内却不穿锦衣绣袄,竟披了一身连环铁甲,于道之悠然中透出肃杀之气来。
见到公孙胜、西门庆他们出现,这黑袍人哈哈一笑,向前拱手道:“在下混世魔王樊瑞,见过梁山诸高贤!”这一拱手间,他小臂上衣袖往肘间滑落,露出右胳膊上缠着的一圈圈锁链来。这些锁链绞得密密层层,仿佛已经勒进了樊瑞的血肉里面,成了人身的一部分,只是略微扫一眼,就让人心头生寒。
公孙胜的一双眼睛也紧紧地盯住了樊瑞右臂上的那一堆锁链,更确切地说是锁链尽头拴挂着的一个小巧如婴儿拳头般大的青铜锤,同时回礼道:“江湖久仰混世魔王名号,只说樊魔君臂上流星锤能大能小,能发能藏,上山驱虎豹,下海锁蛟龙,神出鬼没。今日一见法宝,果然是名不虚传,真灵器也!”
西门庆和燕青得公孙胜一言提醒,二人看着樊瑞右臂上缠绞着的流星锤,暗中都留上了心思。
樊瑞大笑道:“法宝是死的,心才是活的,一辈子倚仗一件法宝,活不出人,修不成道!久闻入云龙公孙胜道法通神,见识高明,今日一见,何拘泥于法宝灵器如此之深?”
公孙胜听了,微微一笑,还未答话,已有西门庆接口道:“江湖盛传一清先生道法通神,却是道长凭自身修为挣回来的,未闻有何法宝助力;樊魔君各洞天闻名,惜乎一提魔君大名,就不由得想起流星灵器来,其中高下,不亦明乎?还好魔君自省己身,已悟昨日之非,知道倚仗法宝,成不得大事,若能把见识再修炼得更高明些,日后成就必然不可限量,恭喜恭喜,可贺可贺!”
樊瑞听了,嘿的一声,把锋利的目光转到了西门庆脸上,慢慢道:“阁下如此英雄气盛,梁山无二,必然是近日名震江湖的三奇公子西门庆了?”
西门庆抱拳道:“微名不敢有辱君听。”
樊瑞又上下打量他几眼,这才点头道:“传言三奇公子天星转世,文武全才,亦是我辈中人。今日一见,想不到言语更是如此锋利,果然是盛名之下无虚士,倒叫某家刮目相看。”
西门庆谦道:“得混世魔王一赞,敝人荣于华衮。”
樊瑞一笑,又把目光转到了燕青身上。这回他的眼光可就要挑剔多了,和菜市场那些挎着篮子掐头去尾的大妈还要罗嗦上百倍——直盯了燕青半天后,见燕青坦然与他对视,全无畏首畏尾之色,这才微不可察地点了半下头,傲然问道:“你就是那个浪子燕青?”
燕青不卑不亢地躬身向樊瑞施以一礼:“小子正是燕青,见过前辈!”
樊瑞冷哼一声,拂袖道:“罢了!等过了今天,再细细与你算帐!”
一听这话,燕青心中不由得打起鼓来,忐忑间向折小青那边望去,却见折小青又把那颗活该丢进粪坑里的珠子一举,燕青急忙把头转了开去。
这时却听樊瑞道:“三奇公子和公孙胜道长都是我樊瑞的有缘人,今日慨然前来,足见胆气。来来来!我先将我的两个好兄弟介绍给大家。”
说着,樊瑞指着自己上垂首一人道:“这位兄弟,是徐州沛县人氏,姓项,名充,左手遮一面团牌,右手仗一条标枪,背插飞刀二十四把,百步取人,无有不中,因此江湖人送他一个绰号,唤做八臂那吒。”
空间中云气一动,原来是项充踏上一步,向这边点头行礼道:“在下项充,见过西门庆公子、公孙胜先生!”西门庆、公孙胜各自回礼。
西门庆仔细看这项充时,只见他面貌生得好不凶恶,头戴铁帽,耳挂铜环,左手团牌画着狰狞兽头,右手铁标枪两头施刃,威风凛凛,煞气腾腾,果然天生一条好汉,西门庆一见便喜,当下心道:“若以后世动画片的标准看,这项充根本就是冒牌的那吒;但若以真真正正的本尊来看,项充绝对就是那吒转世!”
原来那吒是佛教故事中人物,是梵文“那吒俱伐罗”的简称,相传为佛教毗沙门天王的第三子。唐人敦煌壁画中,多有那吒形象,却不是后世那一类粉雪可爱的小娃娃,而是三头六臂,貌相峥嵘。到了明朝中叶,那吒的形象又逐渐道教化,说他本系玉皇大帝殿前的大罗仙,身长六丈,头戴金轮,三头九眼八臂,口吐青云,足踏磐石,手持法律,大喝一声时,云降雨从,乾坤烁动——不管是唐时的那吒还是明时的那吒,无论如何都跟英俊沾不上一文钱的边儿,和项充这样的粗豪大汉配合起来,倒是显得丝丝入扣。
这时樊瑞又指着自己下垂首一人介绍道:“这位李衮兄弟,是徐州邳县人氏,与项充兄弟乃是同门的师兄弟。他左手使一面傍牌,右手仗一柄长剑,背插二十四柄短标枪,亦是百步取人,神鬼莫测,江湖人敬他手段高强,送他一个美号,叫做飞天大圣。他师兄弟二人占住了芒砀山,是我门下左右护法的好兄弟。”
李衮向前躬身道:“蛮人李衮,与三奇公子和公孙胜先生行礼了!”
西门庆一边还礼一边看时,那李衮亦是好一条英丑大汉——英气勃勃而相貌丑陋,是为英丑,比之世俗英俊,别有一番威武气象。听他自称蛮人,再看他背后标枪不同于中原之物,西门庆恍然大悟,这李衮必然是西南少数民族归化的蛮獠之人。
他使的标枪,又叫梭枪,长数尺,本出南方,蛮獠用之,战时一手持傍牌,一手以掷人,数十步内中者皆踣。以其如梭之掷,故去梭枪,又名飞梭枪。宋代熙宁征南,这梭枪之法才从南方少数民族传入,成为宋军中常规兵器,《武经总要》亦予以记载。
介绍完项充李衮,樊瑞又指了折小青道:“我这个不成器的徒弟折小青,前日在梁山脚下班门弄斧,倒叫有识之士见笑了——还不与我上前赔礼?”樊瑞客气,西门庆公孙胜自然连称不敢。
这时,樊瑞却把话锋一转:“好了!客气话俱已说过,现下咱们来论一论高唐旧事,却不知三奇公子、一清先生意下如何?”这正是:
英雄好汉随缘至,铁马金戈入话来。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