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刘从云“号令”四川军政两届,那些军阀既是他的徒弟,又是他的保护伞,既是被他拿捏的受骗者,又是跟他合谋的诈骗犯。谁都知道“刘神仙”是个骗子,但谁都不愿意去戳穿。
这次同样如此!
“神仙府”所在的辖区,位于重庆市临江门警察局江家巷派出所。从警察局长到派出所长,全都是刘从云的行骗同谋,就连普通的警员都能拿到好处。
这些警察为什么不怕市长李宏锟,要悄悄帮刘从云行骗呢?因为利益太大,就算事发后被一撸到底,下半辈子也能躺在银元上数钱当寓公。
除了当地警察之外,刘从云的同谋还有其弟子和豪绅。
先说那些弟子,刘从云本来打算让徒弟们悠着点,下手太狠会把被骗者逼上绝路的。比如那个褚授良,家中就一栋祖宅值点钱,把人家宅子骗了肯定要出事。
但徒弟们可不管,师父吃肉,他们也要喝汤啊。在敛财之前,他们会摸清被骗者的底细,认为翻不起大浪的就直接往死里骗,即便出了问题也有师父刘神仙兜着。
再来说豪绅,这些豪绅不直接参与行骗,而是负责销赃。比如褚授良母亲献出的祖宅,此刻房契已经在豪绅手中,价值几百大洋的宅子顶多一百大洋就买到手。什么免除三年房租,完全不存在的,最多再过一两个月,那些豪绅就会派人拿着房契去收租。
这是一张精心编制的大网,刘从云属于撒网者,撒出去了就很难控制。
神仙府外汇聚的受骗者越来越多,转眼就有上千人。前来帮忙的警察如临大敌,手里虽然拿着枪,但却随时准备撒丫子开溜。
围墙之内,则守着百来个信众。他们都是些狂信徒,拿着短枪和刀棒,时刻愿意为刘神仙拼命。
换做平常时候,如果有受骗者前来闹事,这些狂信徒就能轻松解决。但今天太邪门儿了,狂信徒们有些招架不住,刘神仙只能慌忙报警寻求助力。
“刘神仙大骗子,快还我的血汗钱!”
“退货,退货!周神仙的保生符都不要钱,刘神仙的凭啥子要钱?”
“黑皮子(警察)快让开,不然老子弄死你!”
“……”
最初的时候,人们只是赤手空拳来理论。但随着局面僵持不下,聚集的受骗者越来越多,大家渐渐生出无限底气,同时还怕耽搁久了被刘神仙跑掉。
终于,有人捡来砖石棍棒,有人拿着镰刀锄头,百姓们都开始武装起来了。
褚授良祖上是开镖局的,虽然家道中落,但从小就习武防身,更随时带着一把“扁钻”做武器。这玩意儿在日语当中叫“苦无”,忍者们经常使用,并非重工业设备里的那种扁钻。
褚授良的“扁钻”跟日本忍者的又不一样,由传统兵器峨眉刺改造而成。他嫌峨眉刺太长携带不便,就把峨眉刺折断,取其一端当做匕首使用,近身街斗时异常凶悍,一钻子刺下去非死即伤。
“刘神仙快出来,要是不还我的房契,老子一把火烧了你的神仙府!”褚授良挤到最前边,扁钻藏在袖中,随时准备弄残个把人立威。
江家巷派出所长周斌挤出笑脸,半劝半吓道:“各位父老乡亲,有啥子事莫要慌。你们被人骗了,就该先去报警,或者直接去法院起诉。聚众闹事,私闯民宅,那是犯法的,是要砍脑壳的!”
受骗者大都是普通老百姓,听到警察出言恐吓,顿时心虚起来,许多人甚至开始小步后退。
褚授良可不怕,他站在最前方,指着周斌的鼻子大骂:“砍你妈个脑壳,老子祖屋都没得了,今天哪个要是敢拦,老子就跟他拼命!周幺鸡,你娃莫要跟我耍横,老子闯江湖的时候,你龟儿子还在娼寮里当茶壶。不要以为披了一身黑皮子,就可以在老子面前耀武扬威,快点让开,不然溅你娃一脸血!”
周斌感觉褚授良有些面熟,仔细辨认后问道:“莫不是‘褚钻子’褚大哥?”
“正是你老汉儿(爸爸)我!”褚授良冷笑道。
周斌心中顿时涌出一万句妈卖批,大骂刘神仙的徒弟不干人事儿。
“褚钻子”是谁?
重庆哥老会临江门堂口的前任黑旗五爷!
在哥老会的组织结构里,圣贤二爷为军师,当家三爷管钱粮,红旗五爷负责内外联络,黑旗五爷主掌打杀职能。说白了,褚授良以前是临江门哥老会的红棍头子,手里的人命不止一两条。
刘神仙骗谁不好,怎么把袍哥人家都骗了?
其实还得怨褚授良的母亲说得不清楚,刘神仙的徒弟在行骗时,反复询问受骗者家中详情,结果褚张氏只说儿子是二流子混混,以前造了很多罪孽……
好在褚授良前几年犯了帮规,已经被撤销了“黑旗五爷”的职务,此时只是个普通红棍而已。不然的话,他今天就不是独自上门退货了,而是带着一大票袍哥兄弟。
周斌感觉踢到了门板上,低声道:“褚大哥,借一步说话。”
“借个铲铲,少跟老子来这套,”褚授良转身对众人说,“兄弟伙,有卵蛋的就跟我冲,进去把刘神仙暴打一顿,逼他把我们的血汗钱交出来!”
“对,冲进去,打死他龟儿子!”立即有人附和。
百姓聚众闹事不可怕,可怕的是有带头者,而褚授良这个袍哥正好充当了民意领袖。
眼见上千人蠢蠢欲动,周斌顿时吓得腿发软,他只是个派出所长而已,哪里见过如此恐怖的场面?周斌连忙安抚道:“莫慌,莫慌,我进去帮大家传话,能够和平解决最好。大家暂时不要乱来,等我几分钟!”
“你快去快回,莫要拖延时间!”褚授良喝道。
周斌慌忙转身进神仙府,护院的狂信徒不敢开门,只能用箩筐把他从围墙吊进去。
连滚带爬的冲到客厅,周斌哭丧着脸说:“刘神仙,你快拿个主意嘛,外面已经拖不住了!”
刘从云心里也急啊,他以前传教行骗,也遇到过同行抢业务,都是以他的胜利而告终。但周赫煊这次太狠了,批量印刷十万张灵符免费发放,尼玛不但不赚钱,还要亏一大笔印刷费和人工费。
简直损人不利己,哪有这样抢生意的?
有受骗者前来要求退货,刘从云根本不怕。他从来没有亲自收受过财物,那些脏钱都存入银行了,赃物也贱卖给了本地豪绅,官司就算打到法院他都不会输。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刘从云被堵在自家屋里了,愤怒的受骗者随时可能冲进来,到时候会发生什么谁都无法预料。
跑路?
对,跑路!
川东这边已经没法再留了,刘从云决定跑去川中继续行骗。
见到周斌前来客厅,刘从云立即笑道:“周所长,不要慌嘛。信众自愿献财,贫道代天收取,现在他们反悔,贫道把钱退了就是。”他又命令弟子道,“玉宗,你带几个师弟出去,就说钱都放在银行里,让大家跟着一起去银行取钱。”
“那房契和地契呢?”周斌问道。
刘从云想了想,说道:“房契和地契,已经处理给胡百万了。愿意折算成银元的,就直接给他们钱。想要讨回房子和土地的,让他们先等一下,明天就能把契书买回来。周所长,拜托你给信众们解释解释。”
周斌又不是傻逼,他之所以跑来帮忙,是因为从中拿了好处。但这次的事情闹得太大,稍微出了岔子,他就吃不了兜着走,怎么可能愿意担如此风险?
“刘神仙,你还是亲自出去解释嘛。”周斌笑道。
刘从云笑了笑:“那好,周所长你先出去稳住,我这边还要准备一二。”
“你搞快点。”周斌催促一声,硬着头皮离开。
等周斌走得没影儿了,刘从云立即对弟子说:“快去准备好船只,今天晚上连夜离开重庆!”
至于眼前的困局,刘从云决定拿出三万大洋割肉,不出钱根本无法脱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