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的时间过去了,军将们依旧没有出帐的迹象。
小人物有小人物的悲哀,他们无法决定自己的命运,只能被动地接受大人物的选择。
此时,掌控近万名军卒生死存亡的军将们围拢在曹豹身旁,不发一言。
时间仿佛凝固住了,军将们倒是无所谓,他们抱着能拖就拖的心思,而曹豹则不然,李贤占据大势,时间每过去一刻,他知道自己将要面临的压力便大上一分。
刘才一旦招供,向来出手狠辣的李贤若是领军围攻,那时候又该如何是好?
曹豹从来没想到,自己对军卒的掌控力竟然如此脆弱。
说到底,曹豹还是高估了自己,他觉得自己在徐州经营多年,麾下近万人马早已经是他的嫡系,忠心不二。
可谁能够想到,一个出来的乍到的李贤便能轻易扰乱军心?
若是这样,又何苦生出事端,老老实实接受李贤,听从他的安排,摆正自己的位置便是。
然而,世上没有后悔药,在曹豹惶恐不知所措的时候,外头忽然又军卒来报,说陶使君派来了信使。
曹豹又惊又喜,在陶谦府邸中的时候,陶谦说的那么决绝,难道现在他回心转意了?
“快,让他进来”
报信的军卒有些尴尬:“信使交出这信之后便离开了”。
宛若抓到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曹豹急道:“信呢?”
陶谦虽然已经退位让贤,可他在徐州军中确实还有一定的影响力,虽说这种影响力不至于让军将对其效死,可起码可以让大家在考虑立场的时候好生思虑一番。
曹豹想的就更多了,相对于占据大义名分的李贤来说,他这个都尉名不正言不顺,便是起兵反叛都没有合适的理由、借口,但是,如果有了陶谦的支持就不同了。
曹豹可以将李贤描绘成十恶不赦的大奸人,陶谦之所以退位,只不过是迫于无奈,那样一来,曹豹便可以打着“清君侧”的名义,名正言顺的对付李贤。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这句话可不是玩笑。
“咚咚咚”,静寂无声的大帐中,曹豹大步上前,迫不及待地打开书信,看罢之后,他脸色大变。
信中,陶谦将李贤的要求说了出来,也把所谓的“上中下”三策写到了信上。
自家事自家知,这时候,曹豹才暗自庆幸,幸好李贤没有采取大军围攻的“下策”,要不然的话,凭借曹豹大营这乱糟糟的人马,如何能够抵挡的住?
怕只怕大多数人会在李贤兵马赶到的第一时间反戈一击!
想到那个恐怖的下场,曹豹只觉得如坐针毡,相对而言,陶谦作保,以一半家产换取一条性命的条件反而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不过,就这么灰溜溜地离开,到底该如何向麾下军卒交代?
曹豹久久不发一言,四周的军将们眼神交汇,一切尽在不言中。
很显然,如果陶谦愿意支持曹豹,曹豹绝对不会是现在这等失魂落魄的样子。
也就是说,曹豹翻身的唯一希望——陶谦,也不打算出手。
这样以来,大家伙儿可得早寻出路了。
曹豹凶狠地环顾四周,在他眼中,麾下的军将个个都有反骨,然而,在众人眼中,曹豹此时故作凶狠的气息反而有些虚张声势的模样。
都到了这时候了,还装什么大尾巴狼!
该来的总归要来,思虑再三之后,曹豹说道:“李贤小儿使了奸计,让我统领一千兵马离开徐州,谁愿与我同去?”
江源咬牙切齿:“这徐州又不是他李贤的徐州,都尉,只要你一句话,刀山火海我江源都豁出去了”。
曹豹很欣慰,危难时刻见忠臣,江源如此表态,起码让他有了几分颜面。
不过,曹豹很快就笑不出来了,因为大帐之内,反对江源的声音竟然占到了大多数。
“都尉不可,既然是陶使君的书信,想必他已经与李贤交涉过了,如果这时候忤逆陶使君的意思,岂不是正中别人下怀?”
“就是呀,如果得罪了陶使君,万一陶李联手,我们这万余兵马如何抵得住?”
“都尉三思,有陶使君作保,李贤应该不至于做出食言而肥的事情”
帐内的军将都是人精,他们虽然没看到陶谦的书信,可从曹豹的只字片语中他们已经猜到了大概。
有的墙头草已经在心中腹诽,曹豹自己犯浑便罢了,可不要把大家伙拖下水呀!
“住嘴!我只问一句,谁愿与我同行?”
江源破口大骂:“一帮反复无常的小人,枉都尉对你们恩重如山,你们就是如此报答的吗?”
“我等一家老小都在下邳,不敢造次”
“都尉对我等大恩,只能下辈子衔草来报了”
“都尉莫怪我们,我等只是身不由己”
曹豹悲凉不已,枉他自以为位高权重,到头来竟然是这般下场。
如果不是还有江源忠心不已,曹豹便心死如灰了。
此时,想到府中的一家老小,曹豹只得强打起精神,嘴里道:“我要去扬州,二公子正在那里,陶使君许诺,愿意与我同行者,可以带上一家老小,他保你们平安”。
此话一出,帐内军将更是心中暗笑不已。
一个拥兵近万的大将,到头来竟然还要靠别人来保平安,偏偏这人还试图对抗强势的李贤,真是不知死活。
曹豹的瞻前顾后他们全都看在眼中,早知道都尉是这么一个软蛋,往日里谁还怕他!
不过,已经到了这个时候,军将都是要颜面的人,曹豹的倒台已成必然,他们可不想做一个落井下石的小人,最起码,当着大伙的面,这种小人做不得。
既然做出了选择,曹豹自然需要确切的保证。
于是,一炷香的功夫过去,便有人来到陶谦府邸,来人带了曹豹的口信,说他愿意领军离开,但是一定要得到李贤、陶谦的亲口许诺。
陶谦听罢之后心中不屑,可还是拖着病体与李贤一道前往曹豹大营。
精锐的丹阳兵与青州兵一道来到曹豹大营之外,军卒们如临大敌。
虽说已经得知了李贤、陶谦的来意,可曹豹军卒还是不敢有丝毫大意,只因为青州军、丹阳兵身上的煞气太过浓郁了,他们虽然只是站在那里,却怎么也掩盖不住那股无言的威慑力。
李贤纵马上前,嘴里道:“曹豹何在?我来也!”
须臾过后,江源阴狠的声音从军阵中传来,“都尉有令,两位使君可以入营一会”。
“大胆”
“狼子野心”
就连向来好脾气的陶谦都觉得曹豹有些过分了,李贤能够前来,已经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这时候只要曹豹借坡下驴,自然不会太难堪,可他偏偏认不清局势,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陶谦坐在软榻中,早已经痛苦不堪,闻听江源所言之后,他不发一言。
李贤却笑得:“兄长以为如何?”
陶谦缓缓摇头,嘴里道:“事已至此,无论维中你做出什么选择,我都别无他言”。
李贤叹了口气,道:“我知道兄长仁慈,也罢,我便再给他一个机会”。
陶谦睁大了眼睛,他没想到李贤竟然有这种胆色。
相反,于禁等人却大惊失色。
“使君不可”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使君三思呀”
仅靠青州兵虽然不能将大营团团围住,可起码可以困死城门,只要等到臧霸回返,曹豹绝无幸存之理。
胜券在握的关头,李贤没道理以身犯险呀。
李贤却自顾自地笑道:“我相信曹都尉不至于做出不智之举”。
话虽如此,李贤却没有拒绝亲卫随行。
陶谦见李贤如此作为,心中有愧,他称赞到:“领军作战,我不如维中,内政外交我亦不如维中,如今维中竟然浑身是胆,着实令人钦佩”。
李贤大笑:“兄长稍待,我去去就来”。
陶谦却摇头说道:“这大营中的军马还是我徐州的子弟,我这把老骨头还撑得住,再者,便是龙潭虎穴,我也要与维中走一遭”。
“好!”李贤打马上前,傲然而行。
对面的曹豹军卒心中畏惧,他们不由自主地将手中的刀枪缓缓放下。
同时面对李贤、陶谦两位使君,不是所有人都敢豁出去的。
主将如此胆色,自然让相梁等人豪气顿生,他们簇拥在李贤身旁,左顾右盼,很是嚣张。
反观曹豹军卒,人人垂头丧气,他们士气低落,找不到亡命一搏的理由。
曹豹明明已经打算妥协了,可却要搞这么一出,这不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吗?
若是李贤拂袖而去,引军来攻,岂不是误了大伙的身家性命?
在心里,不少军卒已经对曹豹生出了不满的情绪。
李贤之所以敢与陶谦一道进入大营,并不是因为他脑子一热,个人英雄主义冒头,而是因为他看穿了曹豹的色厉内荏。
如果曹豹真的敢痛下杀手,绝不会等到李贤入营,他之所以这样做,不过是为了面子上过的去罢了。
都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候了,还在纠结于这种旁枝末节,这样的人物,哪里值得李贤畏惧?
当然了,为了防止曹豹狗急跳墙,相梁的护卫还是不可或缺的。
遴选为李贤的二百亲卫,个个都是精锐中的精锐,有他们相护,李贤起码可以有一炷香的时间平安无事。
一炷香的功夫,足够于禁领军杀来了。
让青州军全歼曹豹麾下军卒,这个可能有些困难,然而,如果让他们直捣黄龙,救援中军的话,这应该不算什么难事。
别忘了,外头可还有赵云的五百骑卒!
有赵云、有于禁,李贤无所畏惧。
李贤所过之处,曹豹军卒皆是退避三舍,就这么一路前行,李贤很快来到曹豹的大营之外。
此时,面色阴沉的江源正抽刀而立。
相梁大怒:“使君在此,竟敢妄动刀枪,找死吗?”
江源哼了一声,就要上前厮杀。
“算了吧”
“江源”
李贤跟曹豹同时出声,制止了麾下军将的莽撞。
四周围拢的军卒看的明白,适才相梁真有动手厮杀的打算。
真是什么样的军将带出什么样的兵,李贤一身是胆,连带着麾下的亲卫也是一样的勇武。
再联想曹豹,除了一个江源之外,谁肯为他效死?
“曹都尉何在?”
李贤、陶谦的地位毕竟要高过曹豹,他们已经摆出了姿态,如果曹豹不出来迎接的话,只会为人耻笑。
曹豹硬着头皮,步履维艰地往外而来。
每一步迈出,对曹豹而言都重若千钧。
“使君!”
曹豹没有称呼名姓,已经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候,他实在不想向李贤低头。
陶谦哼了一声,道:“你想好了吗?”
曹豹没想到陶谦如此不留情面,他涨红着脸,嘴里道:“都依使君做主”。
陶谦摇头说道:“错了,李贤才是徐州牧,我已经不是使君了”。
曹豹知道,陶谦这是让他低头服输。
当着军将、士卒的面,服软的话曹豹怎么也说不出口。
陶谦却也不急,他叹了口气,道:“我听说曹都尉的小儿不过三岁吧?”
曹豹脸色大变,他老来得子,对妾生的儿子很是喜欢。
陶使君是何等的仁义,怎么如今也变得如此狠毒了?
曹豹却是没有从自己身上找由头,若不是陶谦一力作保,曹豹能否有命还是个问题,偏偏他自己不懂得感恩,反而得寸进尺,竟然让李贤入营相会。
愚蠢的人往往会看不清局势,在陶谦眼中,曹豹已经一无是处,他甚至有些后悔,早知道曹豹如此不堪,还不如让他自生自灭,何苦要舍了颜面保他平安呢?
李贤不动声色,陶谦提起曹豹的家人,已经是直白地威胁提醒了。
曹豹终归不是曹操那种狠人,他犹豫再三,终于俯首呼道:“李使君”。
李贤应了一声,不喜不怒。
陶谦是做担保人的,即便心中不愿,可他还是不得不开口说道:“都尉考虑的怎么样了?”
曹豹叹了口气,道:“我愿意前往扬州”。
“嗯,好,李使君以为如何?”
李贤笑道:“曹都尉愿意委身袁术,为我徐州打探军情,这自然是极好的,依我看呐,可以让军卒携带家眷而行,这样才能让袁术彻底相信嘛”。
不管是曹豹还是江源,他们都没想到李贤竟然愿意为他们遮掩。
明明是斗争失败之后落荒而逃的局面,到了李贤嘴中,竟然成了刺探军情的大功臣,而且还是忍辱负重那种。
“高,李贤的手段实在是高明!”陶谦心中只有万分钦佩。
怪不得李贤能够从一介盐丁成长到今天,单是他的这份头脑、胸襟便无人能敌。
真的台阶来了!
曹豹大喜过望,他对李贤的怨恨一扫而空,这时候,只有诚挚的感激,“多谢李使君”。
这一句道谢可谓真心实意。
李贤不以为意,他又道:“为了不引起袁术怀疑,曹都尉只能带上千余兵马,留下来的军卒们也不必担心,你们还是我大汉的军卒,还可以为徐州保境安民”。
这就是安定军心了,虽说曹豹军卒良莠不齐,可如果仔细遴选,还是能够从中挑选出不少精锐的。
有了这份承诺,除了江源之外,曹豹军中的其他军将喜上眉梢,他们笑道:“多谢李使君,我等必效死力”。
“嗯,今日时间仓促,曹都尉可以明日离开,不知你意下如何?”
曹豹已经没有了选择的权利,这时候,他只希望李贤能够恪守承诺,放他一条生路。
至于抵达扬州之后,卷土重来,报复李贤的想法,曹豹早已经将它们清除的干干净净。
开什么玩笑,连曹操这等枭雄都从李贤手中讨不到好处,一个袁术又能如何?
临来之前,两方人马剑拔弩张,稍有不慎便有可能引发一场浴血厮杀,然而,在李贤不动声色的手腕中,曹豹再无战心,江源空有保主之心,却全无机会。
没有军将的命令,军卒自然不会无事生非,于是,李贤一行人有惊无险地折返远处。
临行之前,陶谦意味深长地说道:“曹都尉可要好自为之呀”。
曹豹打了个寒碜,他知道,陶谦已经对他生出了不满之意,适才提出曹氏幼子的行径已经算是一个警告,如果曹豹还是我行我素,不遵承诺的话,只怕第一个对付他的人就是陶谦。
别看陶谦已经是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可曹豹却知道,一旦陶谦发起怒来,那也是浮尸数里的人物!
抱着对李贤、陶谦的惊惧之意,曹豹很是安稳。
原本说好的,只留下一半的家财,可曹豹为了买命,只带走了三成的财货,留下了一大半的积蓄。
陶谦听罢之后,嘴里冷冷地说道:“如果曹豹早这么聪明,又怎么会落入今天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