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舰工程师们满怀信心憧憬,夏树则不得不忍受躯体和心理的双重磨砺。与轮椅为伴的日子还在延续,而夏洛特那边虽有新的消息,情况看起来却不太乐观:她离开伊丽莎白女子学院可不是身体抱恙或者产生了厌学情绪,而是受到了家族意志的限制,甚至整个夏天都呆在塞特福德的希尔庄园里,寸步没有离开。
心若是失去了自由,再宁静美丽的风景也如同牢狱。夏树多希望自己可以立刻出现在夏洛特身旁,只要她一个眼神肯定,便不顾一切地带着她私奔而去。
即便是在童话故事里,美好的愿望也要几经曲折才能实现,而现实世界没有好心的仙女和精灵,再大的困难都只能由自己努力克服。鉴于自己的商业情报员多是胆大心细、头脑灵活的平民,几乎没有接受过正规的间谍训练,能够搜集到这些有关夏洛特的信息就很不错了,要实现下一步的谋划,夏树决定借助专业机构的力量——在腓特烈大帝及其继任者的重视下,情报机构已成为德国军事决策机构的重要组成部分,他们不仅建立了电报和书刊检查制度,为铺天海选情报开启先河,还在国外建立秘密情报站,使国外情报的猎取范围进一步扩大而且固定化、细致化,更设立了反情报和伪情报部门,职责分工得到了充分细化。20世纪初,除大英帝国遍布世界的情报网络是德国人无法比拟的,在欧洲,德国情报部门的手段和效率应胜过于其他列强国家。
回到柏林,夏树先是约见了海军总参谋部的情报长官冯-里尔雷斯少校,与之进行了一番长谈,考虑到德国海军的情报力量尚且十分薄弱,外派间谍们的经验也还非常有限,夏树随后又约见了陆军总参谋部军事情报局负责人冯-因斯德尔。这位老资历的情报官员一口答应了夏树的要求,除了动用两名派驻英国且暂无明确任务的间谍之外,另从情报员培训学校抽调一队刚刚通过结业考试的新手配合行动。
得到军事情报部门的帮助,夏树心里的烦忧顿时减轻了不少,而在他与冯。因斯德尔见面的当夜,帝国第一家庭的晚餐结束后,威廉皇储主动推着夏树去散步。没有旁人在场的情况下,话题很快说到此番夏树“借用”间谍人员之事。
“我们派往英国的情报人员当中,能力最好的都已潜伏下来,临时调遣他们恐有暴露之嫌,所以,佩特如此安排绝无对你不敬的意思。亲近于我的人都知道,你的事情便是我的事情,毋庸置疑。”
皇储的瘦尖脸庞上,那种故作亲和的笑容一如往常。虽然知道他不是一个心胸开阔、成熟稳重之人,多年相处下来,夏树心底对他并无反感,但也时常提醒自己,千万不要因为皇储的示好而忘乎所以,无论是王者还是拥有王者资格之人,都不会容忍卧榻之旁有他人酣睡。
“这本是我的私事,如今竟要动用国家资源,真是惭愧得很。”夏树先是自责一番,紧接着便对威廉皇储的援助大加感谢。其实在决定约见冯-因斯德尔的时候,他就预料到会有现在这一出。在海军获得真正的海洋霸权之前,德国的根基仍在大陆,作为帝国的法定继承人,威廉皇储一直不遗余力地扩展自己在陆军的威望和影响力,其军阶和职务也以远远超过个人能力的速度晋升。最近几年,他先是以上校军衔担任皇家近卫步兵团团长,随后又调任陆军总参谋部,参与谋划各种规模的军事操演,为今后指挥大兵团作战积累宝贵经验。
威廉皇储笑着拍拍夏树的肩膀,宽慰的话不再多说。
“一个军功显赫的公爵家族——即便是站在我们的竞争对手位置——理应获得足够的尊重。若是在十年或二十年之前,我们与这样一个家族的联姻,定会获得两国民众的祝福,可如今时势非比寻常,英德两国已成为贸易、殖民、政治乃至军事上的直接竞争对手,英国人普遍对我们持有偏见,我们的人民自然不会像从前对待表兄弟那样对英国心存好感……咳嗯……简单说吧,你可以同一个英国女人长期保持秘密的情人关系,但如果是结婚的话,我建议你慎重考虑,这毕竟关系到你的光明前程,明白吗?”
夏树低着头没有去看威廉皇储,而是说:“嗯,您刚刚的口气跟母后一模一样。是她让您来劝我么?”
“不,这是我自己的感想。”威廉飞快地回答说。
“我有我自己的打算和考虑。”夏树一脸无所谓的笑意,“说起来,我真心敬佩弗朗茨-费迪南大公,他宁可放弃子女的继承权也要守护自己的爱情和婚姻,这该是多么豁达的心胸?庆幸的是,我不必负担大公那样沉重的责任,即便是与庶民通婚,在这个思想愈加开明的时代,也不会造成灾难性的后果吧!”
“约亨……”威廉迟疑了一下,然后一脸决然地看着夏树:“我不能容忍任何人因为任何问题而将你视为不可靠的角色,如果你坚持这份不为世俗接受的爱情,我,弗里德里希-威廉,将毫不犹豫地送上我的真挚祝福,并尽我所能地让你不受污蔑和侵害。”
夏树讶异地抬起头,他心知这是一份多么厚重的支持,兄弟之情本不该言他,但在权力倾轧如同家常便饭的统治阶层,血缘关系在利益面前往往薄如片纸,夏树识趣地奉上忠心之言。只见威廉皇储心满意足地笑了,他说:“为免你心有不安,这样吧,你也帮我一个忙,如何?”
堂堂一国储君需要自己这么个小王子帮忙?夏树迅速在心里盘算着,威廉大婚时自己送了一座球场,最近几年庆贺生日又陆续送了顶级轿车、豪华游艇和新式飞机,他想不出还有什么是皇储用得上而自己又能够提供的。
见夏树一脸纳闷,威廉继续保持着他那心满意足的笑意,他原地转了一圈,笑容渐渐淡去,表情中却流露出不满之意:“下月将举行军团级的作战操演,参谋作业将由我领队负责,有人是想看到我出丑,而我绝不能让他们得逞。”
原来皇储也是有烦恼的,夏树心想。这个“有人”应该是指那些老资历的陆军将领,深受德皇信任的总参谋长小毛奇或许也在其列。可是自己既非陆军军官,又未尝试过陆战指挥,基本上算是个门外汉,能帮上什么忙呢?威廉这简直是病急乱投医嘛,就算总参谋部的参谋们因受限制而无法使出全力,那也应该去下级部队搜寻有实力的军官,怎会想到找自己帮忙呢?
对于夏树的质疑,威廉很快做出解答:“以往的军团操演莫不是以施利芬的作战预案为蓝本,所有的路线和时间表都有精确的计划,这次却要我准备一场不在预案之内的会战。时间所剩无多,他们料定我以现有人力,就算可以完成计划,那也一定会是漏洞百出,届时也就应验了他们的论断——以我现有的经验还不足以胜任大兵团的参谋指挥。”
……想来也只有古板到家的德国人这么不给储君面子,换做是在其他国家,阿谀奉承、肉麻巴结还来不及吧!
夏树只是在心里这么嘀咕着,嘴上却宽慰说:“指挥大兵团作战的能力,有些人靠数十年积累才勉强合格,有些人则是与生俱来的指挥官。前面那些人当然会有不服气的想法,您也不必太过计较。时间久了,他们终究会为您的才华所折服。”
这话威廉听了连连点头:“我肯定不会跟资质平庸的人一般计较,只是这次操演势在必行,父皇也会亲临观看,我可不能让他们看了笑话。约亨,我知道你兴趣广泛,皇家图书馆里的那些军事书籍,不论海战还是陆战的,你都仔细研读过,对吧?”
夏树对此无可否认。
“虽然你从未接受过正规的陆军课程教导,但我相信以你的军事天赋,定能够想出让那些老家伙目瞪口呆的精妙战术来,而我和我的专业参谋们会把你制定的战术变成精细的作战方案,你我联手,一定能够奉上一场精彩的表演!”威廉越说越兴奋,在月光下竟显现出微微的痴狂。
巨大的野心一旦受到压制,便会不顾一切地寻求释放的机会……
夏树略一思索,自己确实没经受陆军正规教育,但对这个时代陆战兵器技术和战略战术思想的关注也一直没有停步。论兵员素质,德军优于其他列强国家,只是这种优势还不足以抵消两线作战的战略缺陷和交战双方总体力量的差距,借此机会让德军指挥层开拓眼界对为时不远的战争应是大有益处的。于是,他言之凿凿地说:“虽然没有百分百的把握,但只要是皇储殿下您的吩咐,我必当竭尽全力。”
得到夏树的许诺,威廉看来已将之前的忧虑抛之脑后,只是不晓得他在见识夏树的陆战天赋之后,是否还能保持现在的乐观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