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不愿接纳德国战舰进入朴茨茅斯,到以最新式的战舰展开炮术交流,海因里希亲王在军事外交领域的交际能力似乎达到了很高的境界。相比之下,无论是出身外交官之家的首相伯恩哈特。冯。比洛,还是以俾斯麦门生自居的弗里德里希。冯。荷尔斯坦因,都应为自己的碌碌无为感到羞愧。
身为德皇威廉二世的胞弟,海因里希亲王展现给旁人是一种截然不同的宽容随和。他时常面带笑容,说话非常风趣,而且乐于倾听旁人的表述。他已在德国海军服役了27年,对海上生活了如指掌,且熟知现代海战的技术发挥和战术运用,被认为是一个合格的舰队司令官。值得一提的是,他既不像自己的兄长那样好斗,也不支持德国海军力量过度扩张,他觉得英德两国应保持友好合作的关系而不是激烈的军备竞赛。这样的性格和观念使海因里希亲王在多数场合都是一个受欢迎和尊重的人物,甚至是在愈渐憎恶德国人的英国公众面前,他也能收获到诚挚的敬意。在德国与周边国家的关系日趋近战对立之时,定然有人在心里想着:为什么登上德国皇位的不是他?
且不论霍亨索伦家族的同胞兄弟谁更适合成为帝国的主宰者,绝大多数人只效忠于既定的事实,尤其是那些在上帝面前宣过誓的军人。
从封闭的指挥室走到敞开的舰桥,海因里希亲王望着英国人的无畏号对同僚们说:“它很漂亮,很气派,更重要的是,我们很早就通过约阿希姆王子的战舰模型对它有了提前的了解,并且有针对性地设计出了我们的全重炮战舰,这将向世人宣告:德国海军是与英国海军一样优秀的海上力量,它有能力保护国家和国民的利益不受侵犯。”
在德国无畏舰设计定型之时,海因里希亲王的倾向性意见都起到了十分关键的作用,此刻他旧事重提,再次发挥了一锤定音的效果——海军工程师们偏执的技术争论戛然而止。人们很清楚,同时得到了德皇、海军首脑和海因里希亲王的支持,约阿希姆王子在海军设计领域的权威将是无可动摇的,哪怕他还只是一个不满18岁的年轻人。
亲王紧接着转过身,示意身穿尉官军服的夏树到自己跟前来:“约亨,待会儿洗个澡,换上皇室礼服,英王今晚邀请我们前往温莎城堡赴宴,这会是一个国际性的家族大聚会。”
夏树答道:“好的,明白了。”
轻描淡写的两句对话,内容足以让旁人羡慕到骨子里。
当然了,外人看到的往往只是王族光鲜亮丽的一面。为了参加这场皇家晚宴,夏树跟着海因里希亲王坐了4个半小时的马车,一路颠簸劳顿,天色渐黑时才抵达距离朴茨茅斯50多英里的温莎镇。
坐落于此的温莎城堡是英国王室最古老和最重要的行宫之一,不过,此时的英国王室还不姓“温莎”,它属于“萨克森-科堡-哥达王朝”。顾名思义,这个英国王朝与德国王室有着紧密的血缘关系,而到了一战后期,由于大量英国军人在与德国军队的战斗中阵亡,英国民众对德国的憎恨心态空前强烈。为了表明立场,英国王室于1917年颁布诏令,将英国王室名和王室父系子嗣的私人姓氏改为温莎,自此才进入了后世闻名的“温莎王朝”。
在有英国王室主要成员、显赫贵族以及许多欧洲王族参加的高级宴会上,德国的海因里希亲王和约阿希姆王子并不算太特殊的客人,而无论英德矛盾看起来有多么的激烈糟糕,只要战争一日未爆发,这些王公贵族们终究属于欧洲的王室大家庭,他们充其量是耻笑鄙夷德国亲友的狂妄自大,绝对犯不着在高端场合冷眼相对或者怒目相视。
出面迎接德国亲王和王子的是英国海军部的高级官员路易斯。亚历山大。蒙巴顿,第一代米尔福德黑文侯爵。非常特别的是,此人出身德意志王族,确切的说,是德意志的一个小邦国:巴腾堡。不过,当蒙巴顿加入英国皇家海军的时候,德意志第二帝国还未宣告成立,所以这柄不存在向德国皇帝效忠的矛盾。如若历史轨迹不变,亚历山大。蒙巴顿将在几年后成为英国第一海务大臣兼海军参谋长,这是英国皇家海军及海军本部由职业军人担任的最高职务——地位仅次于海军大臣。同样的,要是历史的发展遵从原有的线路,他的儿子路易斯。蒙巴顿,将成为英国历史上一个相当了不起的军政人物。
外型上,亚历山大。路易斯有着多数德国王族共有的魁梧身材,他的上唇胡形与威廉二世有些相似,下颚挂着浓密的络腮胡子。刚开始的时候,他对海因里希和夏树亲切地说了句德语,但是接下来的谈话,他所用的每一个词句都是英语。他们所谈的核心内容无非是缓和英德对立形势的重要意义,以及达成减慢造舰速度的协议的可行性,这让夏树想起历史上的英德海军协议,第三帝国元首用来稳住英国人的幌子。在第二帝国时期,两国海军也进行过类似的尝试,提尔皮茨希望英德海军主力舰的数量保持3:2,而英国人只能接受低于5:3的比例,且要求相互监督海军建造,结果会谈自然是不欢而散,双方继续以追加海军预算的方式进行可怕的造舰竞赛。
随着无畏时代的大幕徐徐拉开,这场关系到国家地位乃至国际格局的竞赛已经由不得列强们置身事外,无畏舰的高昂造价意味着一场可怕的烧钱比赛。在往后的数十年间,各国海军将不遗余力地打造更强更快更具威慑力的战舰,军费倍增,国家和民众都将为此背上沉重的经济负担。从长远的角度来看,欧洲国家当中也只有英国和德国有能力持续这样的竞赛,而在大洋彼岸,美国的工业和经济虽然具备竞争实力,但孤立政策极大地制约了它的军备发展,在受到战争威胁之前,它更乐于坐山观虎斗,而不是直接卷入这场危险竞赛。
以协议方式与英国人缓解军备竞赛矛盾看来是难有成效,夏树将目光瞟向宴会厅中央,自信从容的乔治王储和他那雍容华贵的王储妃无疑是众人瞩目的焦点。在意外成为英国的王位继承人之前,乔治在皇家海军服役多年,言行举止、性格气质都符合老资格海军人员的角色,成为王储之后,他依然以刚毅、顽强以及海军特有的诙谐形象示人,并积极推动和促进皇家海军的现代化建设。
随着见识和阅历的增长,夏树在这种场合所能够辨认出的面孔也越来越多。这些王室贵族有的在军政界担任了重要职务,有的隐逸乡间,过着闲云野鹤的生活,而在英国本土舰队任职的希尔公爵也毫不意外地出现在了视线当中。然后,一个无比熟悉而亲切的身影也映入眼帘,那种发自内心的喜悦让夏树不由自主地露出微笑——伊丽莎白女子学院南草坪的惊世一跳,他与夏洛特相互坦诚了对彼此的好感,从而由青涩懵懂走进了微妙的情感世界。尽管两人还没正式确立恋爱关系,“伯爵夫人事件”的影响也还未完全消除,但在捅破了那层窗户纸之后,两人交往和相处充满了幸福甜蜜的味道。
这一次来英国,夏树肩负着机要的军事任务,故不便于在与夏洛特的书信中透露,何况朴茨茅斯距离伦敦有好几个小时车程,抽空前去泡妞几乎是不可能的,而在得知自己有机会出席在温莎城堡举行的王室宴会之后,夏树觉得自己有可能会在这里遇见夏洛特,现在预感成真,不远处,她正带着腼腆笑容与一名年轻英俊的英国皇家海军上尉交谈。
任何一个胸怀宽阔的人都不会因为妒火中烧而恼怒失态,夏树轻吸了一口气,以彬彬有礼的姿态走了过去。
看到夏树的刹那,夏洛特显得非常吃惊,但见自己的男友脸上的笑容依然如春日艳阳般温暖,她也即放下介怀,从含苞欲放的腼腆转变成为情真意切的笑靥。
“嘿,迷人的英国女士,是这皎洁的月光把您送到我面前来的么?”夏树笑着说。
站在夏洛特面前的年轻上尉大概觉得这样的问候有轻浮之意,正欲驳斥,却听夏洛特毫无愠意的回答说:“那么英俊的德国先生,是清爽的秋风把您吹到这里来的吧!”
一问一答尽显默契。
“这次是临时接到的军事访问任务,也许只在英国逗留两天。”夏树主动解释说。
夏洛特俏皮地眨眨眼睛:“坐上父亲的马车之前,我并不知道有这样一场宴会。”
两人全然将旁边这位仁兄当成空气,但这心高气傲的家伙并不识趣,他昂着下巴、挺着胸膛转向夏树,以一副傲慢语气说道:“噢,没想到希尔小姐还认识德国人,而且是一位勇敢好斗的德国海军军官。”
看来这家伙并没有认出自己,夏树心想,但在欧洲的上流圈子里,约阿希姆的大名应该是无人不晓的。不过,能够获邀出席英国王室宴会,对方显然是有身份的人,为免夏洛特尴尬,夏树大度地自报家门:“德国海军中尉约阿希姆。冯。普鲁士。”
听到约阿希姆之名,这位英国海军上尉的嚣张气焰果然衰减,他瞪大眼睛看着夏树:“原来您就是德国海军的舰艇设计天才,普鲁士王子约阿希姆殿下。”
“正是在下。”夏树不慌不忙地伸出右手,对方不敢拒绝。握手之后,他终于知趣地借故走开。
初入爱河的小情侣相视一笑,眼中饱含爱意。
“看来,你父亲非常希望你能找个英国皇家海军军官当伴侣,在这样的宴会上,前途远大的青年军官比比皆是。”夏树语气并无半点恼怒,而是有些调侃的意味。
夏洛特轻叹了口气,这说明她确实受到了来自父辈的压力,但随后的话证明她依然是那个才思敏捷、活泼伶俐的姑娘:“嗯哼,面对各方面条件都不差的竞争对手,你会不会觉得压力很大?”
“我是独一无二的我。”夏树回答说,“爱着独一无二的你。”
夏洛特微翘嘴角,俏皮地眨着眼睛:“爱这个单词说起来是很简单,可怎么证明呢?”
不少恋爱中的女孩都热衷于给男孩们出难题,之前的单独约会中,夏树也曾经受过类似的考验。此时环顾四周,他迅速选定了解答方式,遂道:“且看我这样证明。”
言罢,他端着香槟酒杯,大步流星地走向钢琴,身穿白色礼服的钢琴师正用白色的烤漆钢琴弹奏肖邦的升C小调圆舞曲。
夏树将酒杯放在琴面上,微笑着对钢琴师说:“抱歉,能否借用一下钢琴?”
这位艺术范十足的钢琴师虽感意外,但既然是宾客提出的要求,他还是中断了弹奏,起身站在一旁。
夏树一边自行活动手指,一边从容优雅地在琴凳上坐下,并迅速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对应的曲谱和歌词,修长的指尖开始在琴键上“翩翩起舞”,饱满的声线也伴随着美妙的乐曲吟唱起来:
喔……
在这宁静的月光下
我用歌曲为你绘出一幅图画
它是人间的天堂
它是梦中的仙境
在这里
轻风吹动皎洁的云
徐浪拍打蜿蜒的岸
翠绿的山上
有篝火
有欢歌
有舞蹈
有笑容
无与伦比的美妙
但这所有的一切都是陪衬
你才是唯一的主角
……
这首歌的谱曲源自于《为你写诗》,简单却很优美的一首现代情歌,旋律大不同于这个时代的主流歌曲,但音乐的共性显然不受时间和国度的制约。现场主宾很快为夏树的弹唱所吸引,渐渐的,偌大的宴会厅里鸦雀无声,轻快婉转的曲调如流水般淌过人们的心田,带来前所未有的清新感觉。琴音落下,人们依然沉浸在这奇妙的音乐旅程中,直到一个戴着手套的鼓掌声打破这沉寂。当人们意识到这掌声来自于他们敬仰的英国国王爱德华七世(1901-1910在位),大厅里长时间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其实,夏树只在乎那张清纯娇美脸庞上的幸福笑容,这让他如痴如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