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落水者讲完,一名高个子学员调侃道:“西里亚科斯,你小子真是走运啊,我们都以为你要去波塞冬那里当参谋了。”
有人跟着调侃说:“是啊,西里亚科斯,等上了岸,你请我们所有人喝一杯啤酒以作庆祝吧!”
个头不高的西里亚科斯腼腆地笑着,青涩的脸庞在月光照耀下显得格外清秀,事实上,出生于1891年的他比夏树还小了一岁。
“俄国可没有好啤酒!”夏树替他解围说,“不如这样,我们请西里亚科斯唱首歌吧!”
西里亚科斯忙道:“我唱歌糟糕透了,如果有钢琴,兴许还能弹上一曲。”
夏树对他笑了笑:“没关系,唱首你最熟悉的曲子,我给你伴奏。”
有时,笑容是一把神奇的钥匙,可以打开人们的心结。西里亚科斯点点头:“那就唱野玫瑰吧!”
《野玫瑰》是一首流传很广的民谣,音律简单、曲调优美。伴着吉他弹奏的旋律,西里亚科斯轻声歌唱,到了第二段,一些学员也跟着哼唱起来。就这样,夏树不显山露水地帮西里亚科斯省了一笔,唱完《野玫瑰》,他微调吉他,开始弹奏学员们从未听过的曲调——玛利亚。凯莉的《Hero》,并用低沉沧桑的音调加以演绎:
There'sahero(这就是勇士)
Ifyoulookinsideyouheart(如果你注视你的内心)
Youdon'thavetobeafraidofwhatyouare(你不必顾忌自己是谁)
……
andthenaherocomesalongwiththestrenghtocarryon(勇士的力量将带你向前飞奔)
andyoucastyourfearsasideandyouknowyoucansurvive(如果你能够战胜怯懦,你就知道自己学会了生存)
sowhenyoufeellikehopeisgonelookinsideyouandbestrong(当你感到生活无望的时候,反省自己就会变得坚韧)
……
现代抒情歌曲的旋律与古典歌谣有较大的不同,但又不至于标新立异到常人难以理解的地步。经过这些年的积淀,夏树的弹唱功力已不逊于他的游泳技能,恰到好处的情感流露深深吸引了在场的海军学员们。在这个文艺表现形式相对单调的年代,有几个人曾经聆听过如此悠扬励志的轻弹浅唱?
一曲唱罢,围站在夏树周围的海军学员们竟让他感觉不到海风的吹拂,头发微湿的王子轻浅一笑,接着又为大家唱了披头士的《yesterday》和《ADayInTheLife》,这些经典的抒情慢歌正适合在这静静的月夜吟唱,适合这一群青涩懵懂、意气风发的少年抒发他们的情怀与想象。有了之前跟风浪搏斗的壮举,夏树的这场小型演唱会也免于炫耀的误会,这或许是不同出身、不同性格、不同理念的海军学员们第一次心悦诚服地聚拢在他的周围。
经历了美妙的音乐抒情之夜,夏树在“夏洛特”号上的地位有了本质的变化。虽然冯。凯尔斯中校没有立即提升他的职务,却要他跟在自己身边——在训练舰上,大副、航海官、水手长都安排了见习军官和候补人员跟班学习,只有舰长一贯独来独往。由此理解,开局不利的夏树通过可遇不可求的机会赢得了挑战“见习舰长”这一隐藏角色的机会,让他感到骄傲的是,每当代替舰长发号施令,全舰上下无有不从,而且经过了前面一个阶段的训练磨合,海军学员们的表现日趋成熟稳定。
7月的最后一个星期天,“夏洛特”号抵达远航训练第二站——俄国圣彼得堡。相较于那些著名的欧洲城市,它建立的时间并不长,却见证了一个强大帝国的崛起和兴盛,而这个帝国至今仍在欧洲乃至世界扮演着举足轻重的角色。
在夏树眼中,圣彼得堡的繁华不逊汉堡、不莱梅,又有大国之都的磅礴大气,拜占庭、俄罗斯、巴罗克和希腊罗马等不同风格的建筑构成了一幅极具异国情调的美丽画卷。虽然这时的俄国还未从日俄战争的失利和全国性罢工暴动(1905年革命)的阴霾中恢复过来,可是,车水马龙的街道、衣饰鲜艳的行人连同明媚阳光下一面面迎风招展的白蓝红三色旗,处处彰显这个国家的蓬勃活力(19世纪末20世纪初,沙皇俄国逐渐走上资本主义工业化发展道路,在工业、经济、金融等领域的发展增速高过多数列强国家)。
鉴于绝大多数海军学员在瑞典卡尔斯克鲁纳短暂逗留期间循规蹈矩,而此次远航的一大目的也是让这些年青人增长见识,凯尔斯中校照例给学员们放了半天假,但夏树和克里斯蒂安则因逾期未归的前科而受到禁足,他们只好在舰上安度这宁静的周末。
港湾里,大大小小的货船、游轮和样式各异的私人船艇来来往往,夏树对它们的身份和内容没有一点儿兴趣,他关注的是这个国家的海军力量——如果第一次世界大战按历史的原本面貌进行,俄国舰队将出现在德国海军的对手之列。
日俄战争的失败使得沙皇俄国的海军力量沦落末流,当时仅黑海舰队还留有几艘勉强充数的装甲舰和巡洋舰。尽管蒸蒸日上的俄国重工业给了这支海军重新崛起的希望,但舰队的重建注定是一个漫长而痛苦的过程。
如今在波罗的海,俄国海军仅有一艘“光荣”号撑场面。它属于博罗季诺级,因建造进度落后而没能赶上第二太平洋舰队的远征,侥幸逃过一劫,但对马海战的惨败让俄国人对这级看似强大的战列舰毫无信心。受此牵连,日俄战争爆发前开工的圣安德烈级(又称帕维尔一世级,是博罗季诺级的扩大改良型)暂停建造,由设计师们吸取日俄战争的教训进行大幅度修改。老舰尽失、新舰未至,士气低迷的俄国波罗的海舰队实力甚至还不及瑞典的岸防装甲舰队。
1905年签署的《朴茨茅斯合约》最终没让俄国往外掏一个卢布的战争赔款,但巨额的战争开销本身就是一笔沉重的财政负担。除此之外,俄国政府还得为阵亡军人家属和伤残官兵支付抚恤金,而战后遣返人员的安置,在战争中遭到破坏的设施重建,这些几乎掏空了俄罗斯帝国的国库——无论俄国军民乃至沙皇本人重建海军的愿望有多么迫切,俄国政府短期内都无法为一减再减的造舰计划买单。为了维护大国尊严,弥补海军的战略劣势,俄国海军只好对外谋求援助。他们原本希望法国盟友能够提供一笔贷款,但法国政府的财政状况也不理想,而英国在日俄战争时期的立场又始终让俄国人耿耿于怀。
在这个时候,沙皇尼古拉二世的表兄弟——德国皇帝威廉二世,主动抛出了橄榄枝。尽管德俄同盟最终变成了一场啼笑皆非的闹剧,但两位皇帝的会面还是促成了双方的合作:德国银行家们同意向俄国政府提供一笔贷款用以帮助俄国海军渡过难关,但附加条件是这笔贷款至少要有百分之五十用于向德国船厂订造军舰。于是,俄国海军代表团在德国沿海“风风光光”地走了一趟,先后与7家德国造船厂签订了舰艇建造合同,总共订购了3艘潜水艇、10艘大型鱼雷艇、50艘高速鱼雷艇和6艘辅助舰艇。弗里德里希皇家船舶造修厂也从中获得了订单,部分高速鱼雷艇和首艘小型近岸潜艇已向俄国海军交货。
鉴于沙皇俄国的腐败政体,为了竞争俄国海军的后续订单,夏树让弗里德里希船厂专门派人常驻圣彼得堡,他们的任务就是和俄国官员搞好关系,第一时间掌握俄国海军的造舰计划。由于受到了禁足限制,夏树便让登岸的同伴捎去了口信,没过多久,两名船厂代表就来到了码头。
在征得凯尔斯中校同意后,夏树让他们登上训练舰,但只在甲板上谈话。
“因为巨额战争开销和西伯利亚大铁路的持续投入,他们的财政状况很不理想,国家杜马第二次否决了海军追加预算的提案,估计年内他们不会再有新的订造动作。不过,海军部的年轻军官们得到了皇帝的有力支持,他们正在拟定一份详尽、务实、全面的海军计划,且准许外国公司通过竞标形式参与他们的海军重建。”
两位船厂外派代表的领头者,一位留浓密唇胡、着装精明干练的中年人,简明扼要地报告了他们在这里收获的情报,夏树默默听着,一边思量着这个船厂外派机构的价值定位——为了维系它的运作,弗里德里希船厂每个月至少需要投入4000马克,一年下来相当于建造12艘“雷电”的利润,开销不菲,却也物有所值。从目前获得的信息、铺垫的关系网络来看,夏树觉得它更偏向于军事情报结构而不是纯商业性质的代表处,而军事情报理应由政府专职部门负责搜集。站在国家的立场,公民获悉的战略情报应及时提供给己方情报部门,但如果一直是无偿为之,未免太过大公无私,若能为这个商业代表处争取到政府的情报补助,两者相得益彰,也是不错的办法。
听完了报告,夏树的思绪回归正题。1891年动工修建的西伯利亚大铁路是俄国有史以来堪比圣彼得堡建城的战略工程,为了修筑这条规模和难度都十分惊人的铁路,并不非常富裕的俄罗斯帝国已是倾尽国力。仅在1801年到1901年十年间,他们就花了14。6亿卢布在这条铁路上,远远超过了同期的军费开支,而且为了确保对这条帝国战略命脉的绝对控制权,俄国人没有花一分钱的外国资金,全部建设资金来源都是自己筹措承担的。这条铁路肯定会为俄罗斯帝国带来不可估量的经济效益——只要稍微想一想辽阔的西伯利亚无尽丰富的自然资源就明白了,但是,短期之内它并不能够给俄国政府带来明显的收益,相反,相当长的时间里,俄国政府还得为这条铁路继续掏卢布,以建设铁路沿线的配套设施和维持铁路的日常运作。在西伯利亚大铁路带来的的繁荣之花盛开之前,它只能是吸榨帝国国库的海绵,让本已紧张的国家财政更加捉襟见肘。
“以你们的感觉,外国公司能否赢得俄国海军的主力舰订单?”
中年人和他的年轻助手相互看了看,前者先说:“以俄国人的民族自尊心和现有的造船业规模,至多把巡洋舰级别的军舰订单交给外国船厂,主力舰……几乎不太可能。”
后者紧接着补充道:“除非有某些特别重要的政治考虑。”
夏树点点头,又问:“现在俄国各大造船厂的经营情况怎么样?”
中年人抖动整齐的唇胡:“战争时期,政府一再催促它们加快舰船的建造进度,并追加了一些新订单,为此各个造船厂都增加了雇工,朴茨茅斯合约一签,政府旋即取消了大量订单,连四艘在建战列舰也停了工,几乎每一家造船厂都因此蒙受了沉重的损失,日子过得非常艰难。”
夏树思绪转得飞快,俄国重工业的迅速发展离不开战争项目的刺激,并在战争时期达到巅峰,一旦战争结束,大面积的萧条完全在情理之中,现在收购那些陷入困境濒临倒闭的俄国船厂应是较为合适的时宜,若能妥善地伪装出资方身份,便能继续披着俄国船厂的外衣角逐俄国海军订单——在此建造的俄国战舰将没有任何技术机密可言。
“留意那些出现资金困难寻求合作或购并的俄国船厂,尤其是那些具有建造大型战舰资质的。”
得到夏树的明确指示,中年人和他的助手只是应允而不多问一句。
弗里德里希船厂目前的经营状况十分乐观,但它的资金还没有充裕到足以收购一家老牌的俄国大型船厂,夏树的这个策略必须依托国家的雄厚实力——为防泄密,这一计划还不能经由国会审批,也就是说,它需要动用帝国的秘密储备资金,而掌握这笔经费的,正是国家的最高统治者,皇帝威廉二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