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顾莲心里正不自在,不想被徐离细细盘问,拉了儿子在身边坐下,“既然都到了这儿,济南肯定是要去的,你别急,明儿我再让人把长清细找找,一定还有没发现的好东西。”
徐启峥忙道:“我陪母后,吃不吃的都不要紧了。”
泠月公主在旁边打趣笑问,“当真?哥哥你忍得住?!”
徐启峥是一个直脾气,当即炸毛,“怎么不真?真真儿的!”看着笑得眉眼弯弯的小妹,知道自己又上当了,“月儿,你总是捉弄我。”
徐启嵘在旁边接话道:“该!”
他和哥哥是一天出生的双胞胎,哥哥性子爽直,略莽撞,实则相处起来反倒更像一个弟弟,每每说话,不自觉带出教导的口气来。
徐启峥便耷拉着脑袋,“我错了,你们别一起挤兑我。”
徐离笑道:“好了,你们都先下去吧。”侧首看向顾莲,“你累了,我陪你到里面去歇一歇,别理会他们几个不安生的。”
到了里间,顾莲躺在床上一直没有说话。
徐离静了静,问道:“他们不认你?”
顾莲知道瞒不过他,只能据实回答,声音涩然,“喊了一声母亲,磕了三个头,然后烧了断发,算是了断生育情分了。”
徐离皱眉,“谁教的?!”
隐隐有指责叶东海的意思。
“不怨他们。”顾莲朝他温柔的摇头,伤感道:“生而不养,就该让他们以为我死了才好,这会儿赶着来,反倒叫他们伤心。原是我……”红了眼圈儿,“没忍住,就是想看他们一眼,想知道他们过得好。”
她道:“我的确对不住她们,以前是,现在是,将来肯定还是,所以他们便是心有埋怨,也是人之常情。”
徐离不高兴道:“何苦委屈自己?”
“不委屈。”顾莲认真说道:“我对不起她们,也没有尽全力去弥补。”细细声,“最开始的时候,我想见他们,可是又怕提起来惹你生气。倒不为害怕你给我脸色,只怕你恼了,就不待见他们,所以便是再想也忍住了。”
“后来你待我好,又生下了麒麟,再生下了小豹子、小狼,还有小月亮,早就跟你们是一家子了。你和我好了这么多年,我们又是芥蒂全消,再想起七七和宥哥儿时,便总是担心刺到了你,就忍着一直没有提起。”
徐离听她柔情千转为自己,心下柔软,“莲娘。”
“现如今,真要排一个次序出来。”顾莲抬眸看向他,“你是在最前面的,然后是麒麟他们几个,至于七七和宥哥儿,在我心里已经排到了最后。即便可以选择归宿,我还是……,会留在你和麒麟他们身边的啊。”
徐离怔住了,“莲娘……”
有这些话,便让自己觉得千般心血都值了。
“是我不好,对不住他们。”顾莲不停地说着,说着自己的不是,好像这样就会好受一些,“所以……,不怪他们。”
徐离心疼她,着恼道:“都是朕的不是!早知道,就不该让你来的!”
顾莲摇头,“怎么能怨你?”
平静了一会儿,方道:“本来还想着,明天去给七七送嫁的,现在想想,明儿还是不去了。”强压心里的难受,最终做了一个理智的决定,“免得叶东海不方便,七七和宥哥儿别扭,万一走漏消息,传到七七婆家的耳朵里面,还叫大家难堪。”
何苦呢?除了弄得大家尴尬不已以外,并无任何好处。
可是即便不去送嫁,第二天顾莲还是留在了长清,听着街面上热热闹闹的唢呐吹打声,喧哗笑语声,想象着女儿一身大红嫁衣的模样。
最终,只得一声幽幽叹息罢了。
叶东海刚刚办完了女儿的喜事,便接到一个噩耗。
大伯母被堂弟气死了。
正在气得想摔东西,岐州那边又赶着送来消息,堂弟叶福全在勾栏跟人闹事,闹得十分厉害,不知怎地着了火,居然被活活的给烧死了!
长房……,居然只剩下了大伯父一个!
叶东海便是对伯父有千般埋怨,想着小时候他对自己的照拂,想着他晚景凄凉,也再说不出抱怨的话,只剩下一腔连接噩耗的颓然无力。
“怎么会……,这样?”他喃喃道。
段九想说一句,“那样的祸害死了也好!”到底看着外甥伤心,不便说,况且长房接二连三出丧,也可怜了一些。
叶东海想着长房的那些乱子,想着伯父古稀的年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哪里还能够再坐得住?可是女儿才刚嫁了人,又一时走不开。
只得派了高管事先领着人过去打理,这边等着七七三日回门,见了女婿,这才领着儿子往北面奔袭,一路兼程不敢怠慢。
段九思量长房后继无人,再想起当初为了过继闹出的那些乱子,趁空的时候,小声提醒道:“孙姨娘怕是不能生了,便是生了,也是庶出的小水泡儿,难道你还要再等二十年?可别糊涂,断不能把宥哥儿给过继了。”
再说了,皇后娘娘也不答应啊。
只是说这个,怕勾起叶东海的伤心事来,不好提罢了。
叶东海眉头一皱,“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到了叶家长房的宅子,一个已经弯腰驼背的年迈老翁,像是被人抽了魂儿一般,颤巍巍被丫头们扶了出来。
朝着叶东海哭道:“东海啊,你可算是来了。”
像是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似的。
跟妇人一般,搂着侄儿不肯撒手,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差一口气就没有喘过来,要这么昏死过去。
众人劝了又劝,哄了又哄,揉胸口的,捶背的,总算把大老爷弄到了屋子里面,一家子方才消停坐下说话。
叶大老爷看着叶宥,开口问道:“这就是宥哥儿吧?”
叶宥站起来回话,“伯祖父好。”
叶大老爷见他规规矩矩的,又懂事,再想起自己养出来的那个孽障,不由更加心酸不已,心里又难过了一回。他心里明白,侄儿只得这么一个宝贝儿子,且已经长大成人,要过继是不可能的。
因而之前再三思量过了,说道:“东海啊,不如你再续弦,或者多纳几个姨娘,将来若是生了……”
“大伯父。”叶东海皱眉,当即打断他,“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是就算现在马上有人十月怀胎,再生孩子,等落地,也是明年去了。”他问:“大伯父你都快要八十了,谁来养活哈子?谁来照顾孩子?况且我没有续弦的打算,这件事不必再提。”
叶大老爷顿时失声大哭,“命啊,长房要断绝香火了!”
“大伯父你听我说。”叶东海声音平稳,来的路上,就已经细细琢磨好了,“长房再养孩子也是来不及,且三房亦是没有儿子的,所以我想过了。”他声音笃定,“往后叶家就三个房头并在一起,大伯父、大伯母,三叔、三婶,和我父母、太太,一起接受叶家子孙的香火供奉。”
“这……”叶大老爷怔住了。
“宥哥儿!”叶东海喊了儿子,“你跪下,在你伯祖父面前应了此事。”
叶宥已经有底儿,况且这个做法自己又不是不能接受,更不想违逆父亲,因而跪了下去,恭恭敬敬的磕了头,起誓道:“皇天后土在上,叶宥在此立誓,自我叶宥起,往后所有叶家子孙,都要供奉叶家三房香火,永不违誓!”
叶东海陪着坐了一会儿,又道:“大伯父,你一个人在这边我不放心,跟着我一起回长清住着,将来我给你送终。”
叶大老爷早年和侄儿闹翻,方才也不过是腆着脸,抱着侥幸,想让他再生一个给长房罢了。此刻见侄儿态度坚定,加上侄孙起了誓,让叶家后代子孙供奉三房香火,还能再说什么?且自己的确年迈活不了太久,不说再养出一个福哥儿那样的祸害,便是好苗子好养,只怕也等不到了。
“罢了。”最终只得一声长叹,“争不过,命啊,这都是天意……”
叶东海等着伯母和侄儿安葬了,过了头七,便带着伯父回长清,一路都是心情低沉说不出话来。当初为了过继孩子,自己和她打了多少饥荒,若非这个,自己和她也不会隔阂那么深,做了一年多夫妻,都信不过。
不免又勾起一腔往事愁绪。
“爹。”叶宥虽然不知道父母的往事,但是瞧出父亲心里难受,便搜肠刮肚的想找点东西转移一下,“你瞧,哪儿好像是一座‘七七桥’。”
当年顾莲被困宫中不得出,七七和宥哥儿失去生母,叶东海心疼儿女们,便发愿要多做善事,以庇佑一双失去母亲照顾的儿女。
十几年来,一直在各省各地自主捐资修桥。
曾有大掌柜建议叫“叶家桥”的,被季先生驳回,“历朝历代,朝廷最忌讳的就是百姓大举施恩,弄得声誉遍天下。若是全国各地都是‘叶家桥’,好名声固然有了,但却不是给叶家添福,而是惹祸!”
更不用说,当今天子对叶家可是忌讳颇深。
因而便都唤做“七七桥”。
这是叶宁的乳名,民间也常有“七七”或者“乞巧”等俗语,并不打眼,反倒勾得一些风流才子,编出一篇篇才子佳人的段子。
过桥的时候,叶东海淡淡的看了一眼。
心境平复了不少。
是啊,即便没有了她,自己还有一双孝顺可爱的儿女,还有……,那边公孙嫣然从马车里面探头,笑道:“你们俩个累不累?别骑马了,到车里面歇一歇罢。”
罢了,惜取眼前人才是对的。
况且前妻有她的苦衷,当初是自己护不住她,怨不得,她应该有人陪着好好过日子的,终归是一些前尘往事,不想也罢。
旁边叶宥正在说话,笑道:“没事,姨娘自己歇着吧。”
说是姨娘,但是公孙嫣然一直照顾他和姐姐,且膝下没有子女,一门心思的扑在叶家人身上,缝衣做鞋、教书识字,可是有养母之恩的。
因而待之十分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