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思一转,望向何淑仁,“你留在京城,也是为了等颜清公主,对吗?希望有一天能再找到颜清公主。”
何淑仁点头,清亮的目光里闪过一丝恍惚,“我一直觉得颜清没死,只要她没死,就一定会到京城来。”
黎言裳轻声道,“现在,你终于等到了。”
何淑仁踱步到窗前,望着院子里挺直着腰身的枯树发呆,语气悲痛不已,“可惜她深居宫中,我连见她一面都是那样的难。”
黎言裳叹口气,“总算她还留着一条命,这比什么都强,更何况,她在宫里过的还不错。”
至少在外人看来是不错的。
她又低低的道,“我早该想到的,她竟是我嫡亲的姨母,怪不得第一次见到我时,她便神情不对,是因为我与母亲有几分相像吧?”
何淑仁看着她,“的确有几分相像,尤其是你的眼。”
黎言裳又问道,“当年你找到母亲的时候,有没有听她说起过怎么嫁给我父亲的?又为什么放弃报仇放弃复国了呢?”
何淑仁缓缓的摇了摇头,“公主什么都没说,只说她想过安稳的日子,其余的什么都不想了,那时的圆月公主已经与在曼月国时完全不同,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
黎言裳眼中泪光闪闪,“母亲经历的磨难恐怕是任何人都想象不到的,母亲和姨母能走到天宇朝,定然受了不少的苦。”
何淑仁再次激动起来,直直的盯视着黎言裳,压抑着内心的跳动,“你能不能帮我见一见颜清?”
黎言裳早料到他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所以想也不想便拒道,“不能,我没有办法。而且我劝你最好也不要再闯进宫去,否则只会害了你们的性命,你已经等了这么多年,原本心都死了,如今知道她还活着,不也是天可怜见吗?你应该好好地珍惜你们的性命,或许有生之年还能再见。”
何淑仁急的搓着手心,语气加重了几分,“就是我等了这么多年,就是我以为心都等死了,当我听到颜清还活着的时候,我再也等不下去了,我一定要见见她。”
黎言裳知道他这么说了,就一定会这么做,转念一想,又道,“现在咱们都不知道姨母的情形到底如何,万一她不记得你了呢?万一她不想再回到过去了呢?”
何淑仁似乎很不能接受,摇着头道,“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黎言裳见他几乎乱了方寸,急忙道,“你别急,我只是说的万一,不如等我进宫的时候去摸一摸她的底,说不定还能想出好办法来,总比你这样莽撞的好。”
“你答应帮我了?”何淑仁面上露出一抹惊喜来,热切的望着黎言裳。
黎言裳一怔,摆摆手,“我可没答应过你什么,我只是想见见我的姨母而已。”
何淑仁竟似小孩子一般咧嘴笑起来,“是应该见见,你嫡亲的姨母呢。”
“世子爷。”门外传来宝瓶行礼的声音。
何淑仁脸上的笑马上僵住了,低低的咳了一声,抬头看着黎言裳,眉角已皱在一起。
黎言裳马上道,“你放心吧,世子爷知道了这些也不会有什么想法的,更不会去告诉皇上。”
何淑仁低低的冷冷的道,“亏得他没什么想法,否则……”
“否则会杀了我吗?”宇文晔已走了进来,身着一件玄色软烟罗长袍,外头带进来的风吹动衣角,袍角上一支腊梅翩然而飞。
何淑仁朝黎言裳躬了躬身,朗声道,“世子妃多保重身体,告退。”
宇文晔冷冷的笑了笑,“怎么我才刚回来你就要走了?难道怕我不成?”
何淑仁扬起脖子,微点头,“嗯,在下实在怕的要命,世子爷,告辞。”
“你……”宇文晔的话还没出口,何淑仁已经大步流星的迈步门去。
宇文晔转过头看着黎言裳,“做贼了?这么心虚。”
黎言裳笑道,“他有这个贼心也没那个贼胆。”
宇文晔走进来,“外头天很好,很是暖和,你怎么没出去走走?”
黎言裳撇他一眼,“还不是你整日里吩咐她们不准我出去,她们个个都跟跟屁虫似的,唯恐我到外头去,就连这大好的春日阳光都给错过了。”
她略一沉思,又道,“我母亲金钗的来历不必再让七毒门寻找了,那些画像也都收回来吧。”
宇文晔心下了然,定是方才何淑仁说了什么,遂应道,“我让易生吩咐下去。”
黎言裳便将何淑仁的话如数说给宇文晔听,宇文晔亦是惊诧不已,“当年那场叛乱我亦是听说过,却不知两位公主都在天宇朝。清妃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当然是进宫认亲了。”黎言裳嘴角挂了一丝笑,她一直追查的越氏身世终于水落石出,却没想到竟是这样的曲折,既然已经知道清妃是越氏的妹妹,自是要去认一认了。
她相信清妃一定也很想认她,更何况还有何淑仁的事,她一定要进宫看一看的,只是眼下……
宇文晔瞪她一眼,“现在进宫,你想都别想了,好不容易把身子养好了,乖乖的在府里呆着吧,哪里也不许去。”
黎言裳吐口气,就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反正眼下也找不到进宫的由头,索性先放一放吧,遂装着乖巧的道,“遵命,世子爷。”
仝兴走后,仝氏卧病在床的消息很快就传了出去,御国公再次派人来看仝氏,然后是仝贵妃跟前的袁嬷嬷,可仝氏咬紧了牙声称自愿入庵念佛,不愿再管俗事。
她之所以这么坚定,并不是信守对宇文治的承诺,而是宇文恒渊还一直被关在地窖里,她害怕儿子的事被人发现。
黎言裳禁不住感叹一句,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心计再深心肠再歹毒,在面对儿女时全都是一副菩萨心,为了儿女恨不能掏心掏肺。
她情不自禁的低头望着依旧平坦的小腹,抬手抚在上头,旁人看不出来,她却是能摸出来的,肚子上微微的隆起了一层。
她嘴角挂着微笑,明亮的阳光照在她身上,散发出阵阵慈爱的光芒。
走到院子中央的宇文清霜远远的看着她,心下动了动,她本是个明媚的女子,聪慧机智,可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磨难,她变得阴沉,虽然依旧聪慧,却让人觉得未免有些冷漠。
她松开丫鬟的手缓步上前,在离黎言裳三步远的地方站下,低低的叫了声,“大嫂。”
黎言裳一惊,抬起头来,眼角余光并未扫到宝瓶她们的影子,心下不免有些紧张,万一宇文清霜对她不利,但她面上的笑却保持的极有分寸,“妹妹来了。”
宇文清霜在心底暗叹口气,明明是担心的,却偏偏挂着笑,而这笑又偏偏让人瞧不出半分虚假之意来,或许这就是为什么自己始终做不到恨她的原因吧。
她低声道,“大嫂,母亲明日要去庵堂了,我来送送母亲。”
黎言裳嗯了一声,“妹妹屋里头说话吧,外头阳光刺的慌。”
宇文清霜摇摇头,“不必了,大嫂,我说几句话便走。”
黎言裳淡淡的笑了笑,“妹妹有话请说。”
宇文清霜也笑了笑,“母亲身上的病怕是落下病根好不了了,而三妹妹自出嫁后便不再回来了,我不知道她们曾经对大嫂做过什么,但恕我冒昧,替她们恳求大嫂,如此,便了了吧。”
她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她却隐约知道一定与黎言裳有关系,她很想恨黎言裳恨宇文晔,可她心底里却始终恨不起来,说到底是母亲做错了,说到底母亲怎样都是父亲决定的,说到底黎言裳亦是为了自保。
但如今她只希望大家相安无事,母亲和妹妹都能好好的活着。
话说到这份上,黎言裳只能揣着聪明装糊涂,“妹妹的话我不是很明白,只是以后还劳烦妹妹多去看看母亲和三妹妹。”
宇文清霜忽然觉得很无力,自己看不透黎言裳的心,更猜不出她到底在想什么,只是她那双眼,清澈明亮,令人心神一震,仿佛被注入了一道阳光,却又觉不出暖意。
此时,她觉得说什么都是多余的,遂笑了笑,“大嫂放心,我会去的。如此,妹妹先告退了。”
黎言裳仍旧笑如春风,“妹妹慢走。”
宇文清霜转身走出几步,黎言裳突然叫住她,“妹妹,我真羡慕你,母亲和妹妹都还活着,真好。而我,祖母和妹妹都已经死了。”
宇文清霜微微一颤,缓慢的回过头看她,见她面上灿笑如花,那笑容在阳光底下闪着耀眼的光芒,却透着令人惊颤的寒意,从脚底一点一点的漫上来,冻住了她全身。
黎言裳又笑道,“妹妹,晋王府永远都是你的家,永远都是你最强有力的后盾。”
宇文清霜忽然明白了,她的友好她温暖的笑只是对自己而已,而对于母亲和三妹妹,则另当别论。
一时间,她不知该感激还是该心生怨恨。
炫亮的阳光刺痛了她的眼,她微微一眯,一滴泪落下来,心中万般苦涩。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