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杀手嘴角血红的诡异微笑与乔妈妈额前不断涌出的鲜血,交替成片片红光,成为梦靥,吞噬了黎言裳冰冷的清梦。
昏暗烛光里,她陡然睁开眼,目露冰光,但却并无惧意,经历了生死之后,她也不再是那个初来乍到的想法简单的小女子。
自明日起,她将是晋王府的女主人。
清亮的目光中,除了清淡,更多的则是坚定与倔强。
在她下地决心的同时,罗西院里宇文健夫妇亦未入眠,院子里静悄悄的,房内亮着灯光。
宇文健正斜身躺在床上,心底仍是阵阵骇然,自他听万氏讲了下午发生在静武院的事,一颗心就没安静下来。
想起仝氏素日里对他的不屑一顾,想起万氏在仝氏跟前的唯唯诺诺,他只觉得王府的天在瞬间变了模样,不知是激动还是惊诧。
“如此说,父亲让你帮着大嫂管府里的事?”宇文健再次重复了已经问过多次的话题。
万氏不由觉得好笑,目露微笑,“我还骗你不成?父亲亲口说的,当着府里所有人说的,三弟,二妹都听得清楚,难道我还骗你不成?”
宇文健霍然起身,面上带着些喜不自禁的欢色,“灵倩,看来这一次你赌对了,靠着大哥果然是对的,只是大嫂,你同她……”
万氏笑了笑,“你放心好了,大嫂已与往日不同,我几番试探过,只要咱们无心害她,一心站在她这一边,她定不会与咱们为难的,大哥的心,难道你还瞧不出来么?今日这番不留情面,说到底全都是为了大嫂,若不是王妃逼人太甚,大哥又怎会撕破这多年来维系的脸皮?”
宇文健连连点头,“你说得对,我原本只当大嫂不过是绣花枕头,没想到竟也是厉害的,能让大哥如此维护,才是最大的本事。”
万氏忽然悠悠的叹了叹,“大嫂命好,得一世良婿。”
宇文健心中一动,上前握住万氏的手,低声道,“灵倩,我亦是你的一世良婿,你要相信我。”
说着将她温柔的揽在怀里,两片唇在她耳边轻轻吹口气,轻轻吻了吻。
万氏顿时面赤耳红,心里却是漫上无边的幸福与欣喜,任由宇文健半抱半推着进了红袖罗帐。
春夜,缓缓拉开帷幕,羞得月色更加朦胧。
第二日清晨,黎言裳头脑还是一阵昏沉,听到耳边江妈妈在叫她,“姐儿,姐儿……”
她睁开眼,迷蒙的看着江妈妈,“妈妈,几时了?该起了么?”
江妈妈微微点头,“姐儿,已是卯时,各个院里的管事都在外头候着呢。”
黎言裳不觉一惊,又觉得疑惑,“怎么来的这样快,素日里不是在垂花厅里么?怎么都到这里来了?”
“我也以为事情不会这么快,至少也要再过上几日才让您接手,谁知她们一大早就过来了,说是奉了世子爷的命这几日都在霓裳院里问事,等您身子养好了再去垂花厅。”江妈妈一边说着一边撩起绣帐,伺候黎言裳起床。
黎言裳哦了一声,忙着起床穿衣洗漱,竟是连吃饭的时间都没了,好在江妈妈已经熬了八宝粥先端了进来,她凑合着喝了几口便出去了。
小厅子里站着十几个管事,全都屏声静气,既不交头接耳亦不窃窃私语,个个都似是老实本分的,见黎言裳出来,齐齐屈膝行礼,“见过世子妃。”
黎言裳略一点头,走到前头的雕花大木椅上坐下,暖红色的裙角伏在地上,平平整整,像极了她面上温和无害的微笑。
黎言裳一坐下,厅里更加安静,靠的近的人甚至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他们全都低着头,等着主子发话,可主子却偏偏正襟危坐,低着头一个字都不说。
宝瓶斟了茶端上来,黎言裳接了茶放在嘴边噙了噙,目光微挑,“文管家,以前在垂花厅的时候,他们在王妃跟前回事也都是这样的么?”
文正安略一怔,没明白过来什么意思,躬身道,“回世子妃,王妃定的规矩,卯时到垂花厅,今儿个大家先去了垂花厅,得了世子爷的吩咐才又到了霓裳院,比往日稍微晚了些。”
黎言裳放下手里的茶杯,杯底碰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当当声,“今日是我起的晚了,理应向大家道歉。让大家久等了。”
说着站起身,对着众人躬了躬身子。
人群里一阵哗然,纷纷惊讶的道,“世子妃,咱们可当不起。”“世子妃言重了。”
黎言裳挺直身子,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视一圈,“守时的人才能守信,今日我不能守时,便是失信于大家,理当给大家道歉。希望往后的日子里咱们都能信守承诺。”
文正安趋步上前,“世子妃言重了,您是咱们的主子,咱们等您是应该的,更何况世子妃身体抱恙,又要操劳府里的事,奴才们更应该为世子妃着想。”
黎言裳目光温和,看一眼文正安,约莫四十来岁,一双小眼里处处透着精明,他露在袖管外的手指稍显枯瘦,令人想起它们抚弄算盘子时的精炼。
目光一斜,黎言裳微笑着缓缓道,“文管家,素日里,在王妃跟前,也都是这么静默的么?不知大家是来禀告事情的,还是陪着我静坐的?”
文正安心里一惊,这才回过味来,马上正色道,“奴才们自是来向世子妃回禀事务的,只是世子妃不说话,奴才们谁也不敢多说一个字。”
黎言裳呵呵一笑,“王妃教导出来的人果然个个都是懂规矩的,不错。文管家,既如此,那便请你把王妃定下的规矩说一说吧。”
文正安又有些摸不着头脑,黎言裳提出的这个问题范围太广了,王妃定下的规矩有很多,到底从哪一条开始呢?
可他又不能挑世子妃话里的毛病,顿时额头上便渗出一层细汗了,他忽然觉得世子妃第一天掌管王府的事,并不是想要知道什么事,而是立威来了。
而他说不定就是第一个被抓住下刀的人,他额角的冷汗顺着鬓角流下来,只暗暗祈祷世子妃千万不要丝毫不留情面,毁了他这些年在晋王府立下的威严。
他硬着头皮道,实话实说道,“世子妃,王妃定下的规矩很多,只不知世子妃想要细问的是关于哪一方面的?”
回答的很谨慎,并没有瞒天过海,黎言裳在心里点点头,随意道,“那便说说厅内这些人的分配以及负责管制的人和事,还有惩罚吧。”
一语中的,射中要害,文正安更不敢怠慢,要知道说错一句话或者多说一句话,都有可能把在场的得罪,他只能倍加小心慎之又慎,“回世子妃,王府的各项事宜具体分配到各院各房,然后再有各院内的管事们分派下去,外院内院又分割而行,各司其职……”
文正安一口气说了大半个时辰,只说的口干舌燥,精锐的目光时不时的瞄向世子妃,但他却越来越感到很无力,因为不管他说什么,世子妃都保持着同一个神态,平和而又沉静,不急不躁,颇有耐心。
文正安手心里都渗出汗来,越发觉得世子妃捉摸不透,想起王妃说过的话,心底不由得一震,强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回答的更加精准,“议论主子是非,管事先掌嘴二十,院内不察丢失物品,扣除管事半月月银,……”
惩罚事项上,文正安一口气说了三十项,黎言裳面上虽不动声色,心里却是诧异不已,这些繁琐的细节恰恰体现了仝氏的能力,那样急躁不耐的仝氏,竟也有一份管理的天赋,她重罚管事,然后逼着管事们去管好下头的人,下头的人犯错,第一个跑不掉的便是管事,如此一来,上下谨严,上行下效,如此虽然稍显苛刻,但却最有效,事半功倍。
只是黎言裳觉得有些疑惑,仝氏管理的王府既然如此井井有条,为何还会屡屡出现丫头多舌仆妇失职的事?
难道她制定的这些只不过是纸老虎,纯粹摆设,徒有虚名的么?
文正安终于说完了所有事项,确认再无遗漏,这才道,“世子妃,这些都是王妃定下的。”
黎言裳嗯了一声,赞赏的道,“有劳文管家了,难为你记得这么清楚。”笑了笑又道,“文管家,我掌管府里的事,不过是赶鸭子上架,好多事都不明白,不如你把府里的这些规矩都一一列下来,到时候我也有个章程可循。”
随后又吩咐道,“江妈妈,给文管家看座。”
“今日事今日毕,文管家,索性你今日便都写了下来吧。”黎言裳侧过头看了看站在厅内的人,“你们也都回去,把各院里的定制规矩都写一份来给我。”
文正安冷汗直流,简直是汗流浃背,他心道这么多的条条项项,世子妃哪里记得清?到头来还不是听一听就作罢,他本来还心存侥幸,世子妃神色镇定,或许是装的,她压根就没听懂他说的那些事。
谁知道,世子妃竟然让他把刚刚说过的一一记录下来,写在纸上那可就是板上钉钉,况且还是他自己亲笔写的。
他目光微斜,在人群里扫了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