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爹爹有着相仿的脸形,五官却仿佛被打扁了似地,并没有半分美感。阴冷狠戾的气势,两鬓斑白的发,看上去格外苍老,他一条袖管空荡荡地垂着,竟只有一条手臂。
赫连舞双眸盯在他那条断臂上,“你是……穆萨?”
“难为你小小年纪,就能叫出我的名字,想必你父亲为了警告你们,每日都把仇敌的名字念叨一遍吧!”
“爹爹不曾说过,倒是所有人都知道,黑汗王朝是败在我爹爹手上,只是……那一战该是全军覆没,你怎么可能还活着?”
穆萨赫然脸色剧变,仿佛被踩到了尾巴的狮子,猛然挥出一掌……
如此近的距离,强大的力量却并没有成功打中椅子上的赫连舞。
小小的人儿聪明绝顶,借了轻功向一侧猝然飘移,惊险地躲开了那致命那一击,掌力打在了一侧的窗子上,雕花木窗突然爆碎开去。
她心惊胆战地看着窗口,暗呼出一口气……否则,那一掌打过来,她必然会脑浆迸出。
恰在此时,门外有人报,“主人,追踪到完颜萦梦的下落。”
穆萨转身甩门离开,只是跨出门槛之前,撂下一句话,“弥钦,这小鬼交给你了,给我剁碎了她,脑袋也不要剩!我去杀完颜萦梦那个小贱*人!”
“是,师父。”弥钦从靴筒里取出一把匕首,径直朝她所在的椅子走过来。
十五年前,那场全军覆没的血战,无一生还,偏偏,那些士兵死了,那些士兵的家人却成了大周皇朝的子民,不幸的是,他就是其中之一……拜那场战争所赐,他从出生就不曾见过自己的父亲。
“赫连舞,我不想杀你,但是……”
“你可以杀了我,否则,你会死在你师父手里。”
她盯着他手上刺目的银亮匕首,背在椅子后面的小手慌乱地刮磨着绳索,掌中积聚着内力,逐渐,逐渐,汇聚成一个小小的光球。
她的话,让他诧异,愕然,悲痛,“你死到临头,竟然还担心我是否会死在师父手里?”
她逼迫自己保持冷静,背后倏然一松,心里乍然一阵狂喜,但她并没有忘记,自己的双脚还被绑着。“看得出,你师父不是一个好相處的人。和他在一起,你一定很辛苦。”
“哼哼……我师父很疼爱我。”他不甘心就这样被她怜悯,“无论如何,我都比你这个被父母丢弃的小孩强一百倍。我师父需要我。”
“我父母虽然任我自生自灭,却是因为爱我。而你,你师父之所以需要你,不过是因为你是他最好的杀人工具。而且,你的脸上有那么大的一个红掌印,显然是刚被打过!”
她盯住他脸上的反应,继续暗暗忙碌,无奈双脚已经麻木,要磨断了绳子,并不容易,只得暗动内力……
他哑口无言,前一刻师父那一掌,不但让他痛,还打得他一颗心都支离破碎。而更让他痛苦的是,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该不该杀了她。
她善良,她胆小,她爱乾净,跳舞很美,还有些小别扭,认定的事情就一定去做。她是赫连家七个孩子中最特别,最安静,最孤傲的一个。
自从潜入月魔地宫,他就一直在对比,看哪一个孩子最好抓,往往她总是落单。
“你真的不怕死么?竟然担心我?”
赫连舞不答反问,“弥钦,你真的愿意跟着你师父这样躲躲藏藏过一辈子吗?我看得出,你并不想杀我,不如,我们一起离开!”
“我必须杀你,这样我才能心安!因为,我父亲就死在那场战争里,而我母亲因为我父亲的死,伤心绝望,哭到双目失明!”
“恐怕……你要失望了!”她肃杀扬起唇角,小脸上是超脱年龄的冷静,掌中汇聚的真气倏然朝他当胸打过去。
弥钦迅速拧身躲避,待定下心神,就见屋子里只剩了他一个,原本绑缚赫连舞的椅子下,被磨断的散乱一片。
“可恶!”他被那张艳若仙童的面容和她无辜的言语骗了——她的伪装,竟比一般人更高明百倍?!
“来人!那丫头跑了,都给我去追。”
他从窗子里飞身跃出,随即几个黑影也紧跟着飞了出来。
夜空下那道淡紫色的身影快如闪电,消失在一片民宅中,他忙朝着那个方向飞去。
靠近了赫连舞消失的民宅,他迅速打了个手势,几个黑衣人默契地兵分两路,从左右围堵。
娇小的身影缩进黑暗的胡同里,一片杂物堆积,她正可以掩藏起来。敏锐地听到几个脚步声靠近,她忙伸手从腰间取下锦绣腰带,从里面取出天蚕毒鞭。
这是去年生辰,爹爹和娘亲送她的礼物,用刀剑斩不断的天蚕丝编成,以剧毒浸泡过,见血封喉。
平时她虽随身带着,爹爹却并不允许她拿来用,练功时,也只是用普通的鞭子,一是怕她伤了兄弟姐妹,二是怕她功夫欠佳,伤了自己。
她小心地避开鞭身,伸手不见五指的暗黑,让她的听力反而灵敏,杂乱的脚步声中有人还“嘘——”了一声,显然是发现了她的所在,示意同伴小心行事,不要惊扰了她。
太阳穴突突地暴跳,心如擂鼓,仿佛有千万匹马在心底荒寂的沙漠里狂奔不休。
她手心里已经满是汗水,凭自己……此刻,她不得不承认,自己还是个九岁的小孩子,而这样的自己,如何能打得过十几个魁梧如熊的杀手呢?
事不宜迟,先下手为强!
她爆喝一声,冲开了藏身的杂物,横扫一鞭……
不料,力气使了出去,鞭子却挥到一半,就再也扯不动。她疑惑转头,就见艳红的鞭稍被一条黑鞭死死缠住……而黑鞭子的主人,正是冷怒盯住她的弥钦!
“哈哈哈……”四周一片嘲讽的哄笑,“这小丫头,太不自量力!她原来不知道,咱们少主也是用鞭子的高手呢!”
她执拗地紧握住鞭子,不肯就此撒手,右手握住鞭子,狠狠地用力,纵然凭她的力量,挣不开弥钦的纠缠,左手还是趁机猛然挥了一下,她头上一支发簪横飞想那个嘲笑的声音,精准刺进了对方的咽喉,成功换得一片宁静。
令人诧异的是,在那个黑衣人倒地之后,四周围其他的黑衣人竟相继……砰砰砰,全部诡异的倒了下去。
弥钦见势不妙,担心是赫连恒追来,手上鞭子一震,松开了她的鞭子。迎面一枚细如发丝的闪亮银针,却朝着咽喉袭来,他暗暗一惊,迅速飞身躲避,“赫连舞,等我,我还会回来找你!”
“舞儿,你还好吧?”
背后,那个清爽熟悉的声音传来,她僵挺着脊背没有转身,心里又悲又喜,复杂的情绪,一涌而上……眼泪啪嗒啪嗒簌簌滚落,这一刻,她着实不想见到他。
“抱歉,我来晚了。我不该只顾着带着大家往前跑,而……”注意到那娇小的背影轻颤着,他疑惑上前,“你哭了?不肯原谅我吗?”
“我恨你!”
她大嚷着转过身来,水灵灵的大眼上满是泪花,映在月光下,娇柔脆弱,仿佛蒙了露珠儿的的花朵,越是惹人怜爱。
御威蹲下来,试探靠近她,并没有忘记避开她手上的毒鞭。“对不起,很抱歉,让你受了这么多委屈。”他握住了她的小手,轻轻一拉,将她揽入怀中。
她委屈地放声大哭,故意把眼泪鼻涕都擦在他黑如夜的锦袍上。
怀中娇小的身子,滚烫地仿佛一团火,他忍不住探手摸向她的后颈,轻易验证了心底的猜测。这丫头生着病,还能逃出魔掌,当真不简单。
“乖,不哭了,我们马上离开这里。”他帮她收好鞭子,小心地装进她那条腰带里,帮她在腰间扣好。“我们和好,好不好?”
“其实,我也有不对,我不喜欢骑马,所以,就一时松懈,才被弥钦有机可乘。”
哭成这样子,还能反省己过,她不是不懂事,也不是不讲理,更不是任xing,错分明都在他。而她这份小心翼翼,也让他心疼地不只该如何是好。
这是第几次,体会到挫败的感觉了?这种情绪,从最开始的陌生,到现在的习惯,不过才短短几日而已,却仿佛是熬过了艰辛的百年。
找不到她的踪影时,他心急如焚,只恨不能一刀砍了自己。
难道,他这辈子注定要输给她了?!
“过去的事情,我们不提了,好不好?”
温柔的声音,难得疼惜,她吸了吸鼻子,拉着衣袖擦掉眼泪,抽抽噎噎地哑声说道,“你不去杀了那些坏人吗?”
“相信我,辅政王殿下早就知道这件事了。现在还不是杀穆萨的时候,他背后另有他国支持,我们必须放长线,才能钓到大鱼。”
“原来爹爹早就知道了?”她气得冷哼,“我那个狐狸爹爹,该不会是拿我当诱饵了吧?”
御威抱着她飞出胡同,嗔怒道,“哪有人这样说自己父亲的?王爷疼你还来不及呢,你自己不是还反省是自己落了后才被人得逞的吗?”到底是小孩子,刚说过的话,竟然转眼就忘记了。
怀中的小人儿调皮地做了个鬼脸,却不肯承认自己前一刻说过的话。
她搂住他的脖子,整个人放松下来,小脑袋却晕头转向。“我们这是要去哪呀?我想喝水,我想爹爹和娘亲了……”
“很快就会有水喝,等你身体康复,我定会带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