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我陈平安,唯有一剑,可搬山,断江,倒海,降妖,镇魔,敕神,摘星,摧城,开天!我叫陈平安,平平安安的平安,我是一名剑客。走北俱芦洲,问剑正阳山,赴大骊皇城,至蛮荒天下。斩大妖,了恩怨,会旧人,归故乡。刻字剑气长城,陈平安再开青萍剑宗!
道门高真大多驻颜有术,已有五百载道龄的程虔,身穿一件品秩极高的天仙洞衣,腰悬一枚形制古朴的鎏金火铃,这位好似返老还童的道士呼吸绵长,每一次小周天循环运转,便有日升月落、斗转星移的宏大气象。不过程虔施展了障眼法,落在一般中五境修士眼中,他也就是个青色道袍的少年道士。
赵、虞两位府君有三女一子,虞阵作为合欢山名义上的“潜邸储君”,屏住呼吸,毕竟是面对一位精通水火雷三法的陆地神仙。要论单打独斗,这位金阙派当代掌门是一把好手,程虔曾经在大骊陪都战场与一个妖族金丹境剑修捉对厮杀,不落下风,大放异彩,青杏国皇帝陛下邀请他担任护国真人,三请三辞。
那个身穿墨青蟒袍的苻气,更多兴趣,还是在那个天曹郡女子剑仙身上。
老龙城与青杏国金阙派素无交集,既无香火情,也没什么仇怨,相信一位道门神仙总不能因为他站在虞阵身边,就随便将他打杀了。来的路上,虞阵与他大致介绍过合欢山这边的情况,之所以在泼墨峰这边停步,就是要脱掉身上那件家族祠堂赐下的蟒服法袍。
程虔微笑道:“劳烦虞公子与赵府君说一声,今夜贫道就不去山中道贺了,免得打搅诸位贵客喝酒的雅兴。”确实,就像一帮落草为寇的贼人在喝酒庆功,突然多出个专门负责缉捕贼匪的县尉,何止是扫兴?
程虔继续说道:“只是那三方玉玺,其中嗣天子宝玺,今夜就交由贫道带回京城,其余两方,倒是不用着急,两位府君若是一时间难以割舍,就当陛下借与两位合欢山府君暂作文房清供、把玩之物,不过最迟在今年梅雨结束,务必归还青杏国皇室。虞公子,贫道就在这边等消息,半个时辰,如果合欢山没有送来那方嗣天子宝玺,那贫道就亲自登门取走所有宝玺了,省得赵浮阳多跑一趟京城。”
虞阵满脸苦笑,作为局外人的苻气也察觉到不对劲:青杏国柳氏显然是下定决心,要与合欢山撕破脸皮了。
合欢山分上下山,坠鸢山氤氲府,赵浮阳,乌藤山粉丸府,虞醇脂。此外还有两座山神祠,李梃就是乌藤山祠的山神。那三方印玺,合欢山这边先前的开价,是坠鸢、乌藤两山的山神,青杏国那位皇帝陛下,以一国之君亲自封禅大岳的规格,封正两山,敕建神祠。这当然是两尊府君在狮子大开口了,绝对不可能的事情,柳氏皇帝若是真敢如此“屈尊”,恐怕只会沦为一洲帝王将相和山上仙师的笑柄。只不过谈生意嘛,总是免不了一场漫天要价、坐地还钱的拉锯战。事实上,先前双方已经秘密磋商,谈到了由一位礼部侍郎封正两山的地步,但是卡在了敕建山神祠的费用上,到底是柳氏内府出钱,还是青杏国给名分,费用得合欢山这边自掏腰包。
虞阵犹豫了一下,嗓音微涩道:“真人何必为难一个还没走到家门口的晚辈。”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既然刚好在这泼墨峰撞见了虞公子,天理分明,合该有此一叙。”程虔淡然道,“捎句话而已,有何为难?怎么,虞公子连这点面子都不给贫道?是觉得攀附上了老龙城苻家燕誉堂一支,便眼高于顶了?如果贫道没有记错的话,苻家燕誉堂一脉,专养闲人,按照祖训,既无科举功名和沙场军功,也不得担任山上仙府与世俗王朝的供奉、客卿。”
貌若少年的老真人,明摆着是连身份清贵的苻气一并敲打了。苻气倒是不恼,只是越发好奇,青杏国柳氏皇帝近期到底找到了什么靠山,能够让程虔连老龙城苻家都不放在眼里?要知道家主苻畦,虽说已经卸任老龙城城主,但他如今已经是一个玉璞境修士,同时拥有两件半仙兵。金阙派与老龙城苻家比修士,比财力,比人脉,其实都没法比,只说老龙城苻氏与大骊藩王宋睦的关系,如今宝瓶洲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当然,燕誉堂苻氏这一支只是苻家六房之一,而且确实如程虔所说,比较扶不起来。家族祠堂议事,少则二十几个,多则四十余人,燕誉堂苻氏成员,数百年来就只有象征性的一把座椅。说句难听的,燕誉堂就是苻氏用来养废物的。可燕誉堂苻氏在家族内部不得势,却也绝对不是一个金阙派能够随便挑衅的。金阙派诸峰,没有元婴境修士坐镇山头,已经三百多年。
程虔摆摆手:“半个时辰,足够虞公子与两位府君商量出个对策了,成与不成,合欢山那边都给贫道一句准话。”
麻衣草鞋的虞阵叹了口气,拱手抱拳告辞:“晚辈这就返山,给真人捎话。”
带着苻气一起御风前往合欢山,虞阵满脸阴霾,远离泼墨峰数十里后,虞阵以心声笑道:“让你看笑话了。”
苻气笑道:“虞兄是不是太高看自己了,要说被人看笑话,谁比得过我们燕誉堂的苻氏子弟?”
虞阵调侃道:“有,怎么没有?正阳山那群剑仙。”
苻气一手扯住衣领,一手掐诀默念道诀,将身上那件蟒服法袍收为一团,低头收入袖中:“这位老真人,好像还是个术家,修道法门可谓驳杂。”
苻气所谓的术家,并非上古方术之道,而是术算之术。术家往往擅长术算,精通天文历算,只是在诸子百家当中一直地位不高,跟商家处境差不多,只说“如果一加一当真必须等于二,那世间炼气炼物炼丹算怎么回事”,术家便被山上调侃不已。
虞阵疑惑道:“何以见得?”
苻气说道:“要不是看你们势若水火,我都要猜测程虔与两尊府君是不是师出一脉了。”
虞阵没好气道:“你就别卖关子了。”
苻气解释道:“程虔身上那件法衣,有道法大化流转运驰不息的景象,瑰丽奇绝,令人叹为观止,绝非一般的法宝,说不定是一件金阙派祖师堂故意不对外张扬的镇派之宝,比起老真人腰间所悬的鎏金火铃,品秩只高不低,甚至那枚传说可以敕令鬼神的青精神符,都无法与之媲美。如果我没有猜错,这件法袍本身就是一部天书。”
虞阵问道:“你小子能够勘破一位陆地神仙的障眼法?”
苻气笑道:“家传小术。”
那位真人程虔的法袍之上,隐约可见阴阳两气坱然太虚,升降飞扬,未尝止息,清浊两气感通聚结为山川河流、风雨雪霜。
虞阵调侃道:“这跟术家又有什么关系?苻气啊苻气,我真是服气了,你们这些个饱读诗书的文人,真是书券三纸未有驴字。”
苻气一语道破天机:“程虔的法袍,范围天地,幽赞神明,关键是七政右旋,显而易见,是一件极有年月的重宝了,说不定比金阙派的历史还要久远。”
虞阵气笑道:“你到底在说什么?!”
苻气一时无奈:“跟你这种粗鄙汉当朋友,心累。”只得给这个粗通文墨的朋友,耐心解释何谓七政右旋。七政亦称七曜,是天文星象术语,是指日月和金木水火土五星,而左旋与右旋的分歧,就牵扯到一场浩然山巅的吵架了。儒家和术家对于七曜左旋、右旋,一直争论不休,儒家数位编订天文历法的文庙圣贤,与中土阴阳家陆氏,还有几位术家祖师爷,打了不少笔仗。早期是七政右旋说占据绝对上风,几乎成了定论,左旋之说几乎没有什么声音,后来文庙出了一位高人,才彻底改变局势,左旋从此成为定例和官学。故而苻气才会凭此断定程虔身上那件七政右旋的道教法衣极有年头。一般练气士,确实难以接触到这种好似“高高挂起”的内幕,也就是出身藏书丰富的燕誉堂一脉的苻气有钱又有闲,才有机会了解这些看似与练气士修行无关紧要的杂学。
只不过还有些内幕,苻气没有多说,比如程虔那件法袍,极有可能可以打通幽明显隐,通乎昼夜之道,简单来说,就是能够帮助程虔行走于阴冥道路。
苻气提醒道:“虞兄,记得到了伯父伯母那边,只说我是一个出身云霄王朝的山泽野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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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我陈平安,唯有一剑,可搬山,断江,倒海,降妖,镇魔,敕神,摘星,摧城,开天!我叫陈平安,平平安安的平安,我是一名剑客。走北俱芦洲,问剑正阳山,赴大骊皇城,至蛮荒天下。斩大妖,了恩怨,会旧人,归故乡。刻字剑气长城,陈平安再开青萍剑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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