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沉默寡言,他总是喜欢一个人静静得坐在家院子里,然后为自己沏一壶茶,就这样望着不远处的山脉,这样能坐上一天。
娘亲很爱他,几乎每天天不亮就会为他采集甘露,只为能让他喝上一口好茶。可是,记忆中,父亲从来没有抱过母亲,他们之间总是一种相见如宾的感觉。即使如此,母亲还是甘愿为他父亲付出。有时候,我会觉得父亲太过冷血。可是说他冷血又不像,因为他是一个很负责的丈夫和父亲。但他更是一个负责的大夫,他的美名传遍千里之外的地儿。
我十三岁生日那年,父亲,娘亲,还有我的妹妹念君一起在家院子门口燃放了烟花。烟花绚丽,迷离了所有人的眼帘。半夜,我们都回屋睡了,可我却发现父亲依旧一个人在院子里静静得坐着。
我走过去,只见他只披着一件薄薄的衣衫,寒冬腊月他居然感觉不到冷。
“爹,这么晚,这么冷,你怎么不回屋去睡?”我不解得问他,将从屋子里拿出来的袄子披在了他的身上。
可正当我弯腰为他披衣时,我居然发现他眼角有泪。怎么会有泪?这让我大吃一惊,父亲是一个坚强刚毅的男人,记得有一次他为了采药从半山腰滚下来,下半身筋骨都断了一半,也没流一滴眼泪。
“爹,你怎么?”我忍不住好奇得问他。
他没有隐藏自己的眼泪,也没有转头看我,他轻轻得对我说,:“你没有尝过失忆的感觉,如果真的全部忘记了也好,可总有一个人的影子模模糊糊得出现在我的脑子里,一看到这个影子,我心里就难受。可我又不记得她是谁?她是否安好?”
“你问过母亲吗?她是谁?”我想安抚他的心绪。
“没有。”父亲冷漠得回了一句,感觉这种冷漠是针对母亲的。
“爹,你爱娘亲吗?”我又忍不住去问他。
父亲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他转过头来对我笑了笑,笑得很好看,他虽已是中年,可他的容貌依旧如二十岁的年轻男子,美男子,温润如玉,气宇不凡。
“失忆?难道您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吗?”我好奇得问他,父亲总是像一个迷,我了解他的太少,我甚至觉得他根本不像一个大夫,倒像一个君王,他的气质和谈吐。呵呵,这真是一个荒唐又奇怪的想法。
“我没有失忆,我只是模糊了一个人的记忆,我却知道这个人对我非常重要,可我怎么想也想不起来。”父亲解释得很含糊,我也没有再过问,因为我怕问了他,会触动他那根神经。
十五岁那年,父亲离家出走了。从此以后他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了。母亲夜夜以泪洗面,我和念君都很心疼。我开始恨他,他是一个无情的男人,不负责的父亲!为了一个记忆中的女人,抛妻弃子,连个音讯也没有。母亲老了,一夜之间老了,头发白了一半。我抱着她,宽慰她,告诉她,没有了父亲,还有我们。
可母亲却将我推开,她说了一句让我至今还难以置信的话,她说:“我不是你们的母亲,你们的母亲死了。为了赎罪,赎你父亲的罪被人杀了,粉身碎骨,残魄不留!而让她死的人就是我!”说完她便像疯了一样狂笑起来。笑着笑着又哭了。那一夜,她哭得特别得伤心,撕心裂肺的哭声至今还在我脑海里回荡。
第二天母亲也离家了,也没有再回来过,我和念君在短短的几天内失去了两个至亲,这对我们的打击也是极大的。但我必须撑下去,因为生活还要继续。因为还有念君。
最后一次见到父亲是我三十岁那年,那时我已成家,我带着妻子去竹林深处一家隐蔽的寺庙上香,为我妻子腹中的孩子祈福。
见到父亲的那一刻,一种五谷杂交的情绪一下子冲到了脑门,因为我看见此时的他居然身穿一身袈裟跪倒在佛面前,静静得,念着经文。
“爹?”我轻轻得唤了他一声。他转头,看见了我,微微点头,笑了笑。
本想冲上去打他一拳,为自己,为念君,也为消失了十几年的母亲。可当我对上那双干净清透,无任何杂染的眼睛时,我放下了拳头。我只问了他一句话,我问:“我的母亲到底是谁?她是怎么死的?”
他含着笑,双手合十,回答我:“你的母亲没有死,她只是在一个地方,另一个空间等着。”
他没有回答等着谁,然后便转身离开了。我没有叫住他,无奈得摇了摇头。看来,父亲出家并不是为了开悟,也不是为了成佛。他出家只是为了一个女人,为了赎罪再去见那个女人。既然如此,我叫住他又有何用?这个女人应该就是我的母亲了,我想。
等我六十岁那年,子孙满堂。听我的孙子说竹林深处有家寺庙,昨晚刚圆寂了一位高僧。他一生功德无量,好多佛弟子和信徒都去为他祈福。
“哦?是么?”我笑着,淡淡得应了一句。
“是。听说他死得时候,很安详,像是睡着了一样。嘴角还是微笑着的呢。应该是修成正果了吧。”孙子和我津津乐道得说着。
我坐在摇椅上,轻笑道:“他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男人,他不想成佛,他只是想见她而已。应该是见到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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