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跃新也不着急。
他将目光投向门外,静静欣赏院落中的初夏美景,整个人神定气闲。
沈清茹沉默了很久,最后眼中仍闪过一丝纠结。
“220一平是不可能的。”
沈清茹眼神温和地看向许跃新道,像在争取他的理解,“具体价格多少,我也要和父母商量。”
“你要是方便,不妨明天再来一趟,我到时候把价格告诉你。”
“怎样?”
哈,人人买卖房子时,用的都适合家人商量这招。
许跃新心里笑道。
“好,我会去也和家人商议一下。”
许跃新同意道,“那我三天后再来?”
“嗯,我一直在这。”
沈清茹点头道。
抛开买家这一身份,沈清茹发现和许跃新聊天也怪有意思的。
这小伙子谈吐有礼,见识也很广博,懂得不少历史、文化方面的知识。
哪怕买卖不成,能聊聊也不错。
回到家,许跃新告诉陈巧巧今天的谈判结果。
“能谈到300不?”
听完许跃新的话,陈巧巧眼巴巴地问道。
“看吧,实在不行300出头也可以。”
许跃新稍一思考道。
……
三天后,许跃新如约来到沈清茹家。
沈清茹这次重新穿上了旗袍,是水绿色缎面的,衬出她作为一名成熟女人的华美和婉约。
见许跃新到来,沈清茹给他和自己各沏了杯茶。
沏完茶,沈清茹坐回黄花梨木交椅上,双腿优雅地交叠在一起,高跟鞋尖轻轻点着地面。
“新采的黄山毛峰,尝尝。”
她将眼光挪向门外,淡淡说道。
许跃新捧起茶杯,吹吹后尝了一口。
“好茶。”
许跃新肯定道,“肯定不是市面上买的。”
“嗯,徽州那边朋友送来的。”
沈清茹不显山露水地说道。
许跃新稍一点头,没有吭声。
能搞到上等新采茶叶的朋友,想必不是泛泛之辈。
沈清茹的确是个很有涵养的女人。换作一些人,恐怕已经在迫不及待地炫耀朋友的身份地位。
这时,窗外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浇在正院的芭蕉、柳叶上,令情境更加地优美。
“你和家里人商量得怎样了?”
沈清茹啜饮下一口茶水,不动声色地问道。
“家里人态度比我还保守,你呢?”
“我父母也很坚持,不肯让步。”
“那……看来只能说遗憾了。”
许跃新装作无奈地摇摇头道。
“我想想吧,要不要自作主张一回。”
沈清茹将玉白水滑的手腕搭在桌上道。
许跃新保持沉默,静静地看向她。
沈清茹脸上浮现思索状,片刻后转向许跃新,吟吟一笑神态温婉:“380一平房,不能更少了。”
“我算算。”
许跃新说道,经过一番计算后摇摇头。
“70万8千6百,等于还是没降。”
“降得不少了。小许,我想没人比你更清楚这座院子的价值。”
“谢谢沈姨如此夸奖。我记得你说过,碰到识货的人会降降价?”
“我降了呀。”
“算了,不说单价。咱们说总价,45万,怎样?”
许跃新干脆利落道。
“不行,实在太低了,几乎等于打个对折。”
“小许你这是在为难我呀。”
沈清茹轻轻拒绝道。
这位阿姨可真有意思,拒绝人时声音都是软软绵绵的。
她应该是苏州一带的?
许跃新琢磨道。
为缓解气氛,他询问了沈清茹籍贯。
“哎,你怎么知道我是苏州的?”
沈清茹稍感意外道。
“沈是江南大姓,听你说话又像是那边的腔调。”
“世人常云吴侬软语,而整个吴语区中,又以苏州话最为绵软。”
“连这都知道。”
沈清茹淡淡一笑道,“小伙子真就蛮渊博的。”
“难得和你投缘,这样吧,我再往下降个整数,68万9,就按这个价成交好不好?”
“不是,沈姨,才降两万不到,怎么变成整数啦?”
“从七字头到六字头啊。我给你开出这个价格,回家我爸妈要不高兴的。”
许跃新看得出,沈清茹这回真的被触及到了底线。
依照目前的情况,想让她再降是难上加难。
问题是,68万9的价格,仍远高于许跃新能承受的上限。
最多58万,许跃新在心里给自己划了道红线。
穷尽一切办法,也要把价格砍到这个数字以下。
“你要出国,是吗?请问外汇换好没有。”
许跃新再次切换话题,缓和僵局道。
“还没有,正为这事发愁呢。”
沈清茹面带无奈道,“美国那边没有人民币兑换渠道,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办。”
“10万以下的还可以托人在香江兑换,10万以上我也没有好办法。”
许跃新从中看到了曙光。
目前国家刚开始对外开放,和外边的交往频率还无法和后世相比,相应地想换外汇也非常困难。
欧美的所有金融机构尚无人民币兑换业务。内地居民如果有需求,只能通过香江,数量还受限。像是沈清茹这样的名门之女,也无法换到足够数额的外汇。
而这,正是许跃新的机会。
他可是拥有整整170万的港币资产!
“那,我拿外汇买你的房子,如何?”
许跃新看向沈清茹道。
沈清茹美眸微微一动。
“怎么,你有外汇?数量多少?”
“足够付你的房子钱。”
“那,我们可以谈谈。”
“谈价格,对吗?我还是那个价格,45万人民币,兑换成港币就是72万。”
许跃新微微扬起嘴角道。
这场谈判的主动权,已掌握在他手上。
“45万还是太少,加一点吧。”
“45万1。”
“……”
沈清茹哭笑不得地看向他:真就只加一点啊?
“48万吧,真的。”
“你是识货的人,这间院子的价值不用我多说。”
“我也是急需外汇,不然绝不会同意这个价格。”
说这话时,沈清茹一改方才娴静优雅的姿态,略带些着急道。
她去美国还要买房、买车,光靠10万港币哪里够。
“46万,不能再多。”
许跃新坚定道,“你应该明白外汇的珍贵。”
……
沈清茹沉默不语,再度将视线投到庭院外。
只见院子里已是烟雨朦胧,被雨点激起的热量形成一团团薄雾,令院中陷入白茫茫的一片。
而她此刻的心境,也如这烟雨一般,陷入迷茫中。
这可是家人费尽心血营造起来的祖宅啊……
真要46万卖出去吗?
沈清茹表面上恢复了娴静的神情,内心的挣扎却越发激烈。
许跃新继续喝着茶,视线同样落在院子里。
不用看沈清茹的表情,他也知道对方目前的状态。
急和不急,是相对的。
当许跃新一开始打算用人民币付款时,沈清茹一点儿都不急。
可当付款方式换成外汇后,她就得急了。
每个阶层都有自身的弱点,沈清茹是出身名门不假,她也的确活出了温婉大方,优雅从容的应有姿态。
阴阳相生,这也意味着,沈清茹无法接受清苦的生活,哪怕移民到国外也必须维持较高的生活水平。
这时,她就会被自己的外汇给牵住,陷入被动中。
许跃新优哉游哉地想道。
堂屋内,时间在一分一秒流逝。
沈清茹的眼神中,逐渐浮现出几分不忍。
“唉,46万就46万吧,过户费用由你全包。”
最终,沈清茹长叹一口气道。
“费用对半分。”
许跃新坚持道。
“对半就对半吧,家具归你。里边的所有古董字画我要带走。”
“好,成交。我们后边抽空去香江一趟。”
许跃新说道,“还有沈姨,我要提醒你一句,国家在两个月前刚出规定,哪怕是个人所有的珍贵古董字画,也不能携带出境了。”
“什么?”
沈清茹秀眉一抬,目光惊诧道。
沈清茹这两个月忙着办理出国,根本没来得及关注其他事情。
现在许跃新说这些古董字画不能带走,对她而言是个天大的打击。
沈清茹全部计划被打乱,内心变为一团乱麻。
这时,许跃新的声音将她从思绪纷乱中唤醒。
“咱们继续聊房子的事。”
许跃新提醒道,“我们后面带着合同去香江,当场交钱签字。”
“之后,你还要从香江回来一趟,配合我办理过户手续。”
“至于46万人民币值换算成多少港币,就以签合同当天汇率来定。如何?”
“好,我同意。”
沈清茹强行切断那些纷杂的思绪,一口答应道。
无论文物政策有什么变化,她必须先把眼前卖房的事处理好。
“那就这么说定了,咱们尽快办理好出入香江的手续。”
许跃新说完起身,走到堂屋门口。
院子里雨已经停了,鲜绿的芭蕉正往下滴答着露水,柳叶在风中轻舞飘扬。
好一个雨后初夏。
许跃新心情舒畅道,回头看向沈清茹:“我走了,再见。”
“哎。”
沈清茹这才意识到自己没有送他,匆忙起身道。
“我知道你为文物的事心情不好。”
许跃新见她仍神色恍惚,遂出言安慰道,“你可以把它们留在国内,买间屋子放着。”
“往大处想,国家是为了咱们民族文化传承,才对文物出境作出限制。”
“想想你的祖辈,他们肯定也不愿看到辛苦积攒的文物流落到国外吧?”
沈清茹被许跃新说得神情微微一动。
“嗯,你说得有道理。我也从没打算将古董字画在国外卖掉。”
“只是想把它们带在身边,时时看到而已。”
“也许,它们并不属于我,而是属于这片土地。”
思考完许跃新说的话,沈清茹的眼神重新变得轻盈起来,“舍不得归舍不得,我还是要作出正确的决定。”
……
送走许跃新,沈清茹回到正房卧室,认真端详起里边的一件件名贵字画。
这里边,有明代徐渭的《梅花蕉叶图》,有难得一见的唐三彩纹凤首执壶,还有王安石的孤本文集……
该怎么处理它们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