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跃新正儿八经道,“就是时间不确定,可能是明天,也可能二十年后。”
朱綝反应过来了。
“就你会贫嘴。”
朱綝莞尔一笑道,“话说你什么时候开始写作的呀?”
很棒,成功把女儿国王逗笑了。
“今年五月。”
许跃新答道。
“哦?高考是在七月……”
想到这,朱綝不禁肃然起敬。
这意味着许跃新在短短两个月的时间里,不仅写出了两部优秀作品,还考上了燕大。
两人边走边谈,慢慢踱到社区外。
逐渐熟悉后,朱綝开始和许跃新谈起自己的苦恼。
“自从恢复高考后,学校和单位看待我们这批大学生的眼光就变了。”
“我打听过,不止一个地方是这样。据说一些单位还在酝酿出台规定,打算在今后提拔、评定职称时,将我们视同高中生看待。”
朱綝说话时的语气很平静,脸上看不出什么难受的表情。
但许跃新能很明显地感受到她话语中的忧心忡忡。
打过两次交道后,他知道朱綝是在恢复高考前上的大学。
当时上大学不用考试,走的是群众推荐、领导批示路线。
当年大家还很羡慕朱綝这种能上大学的,因为如此一来就不用下乡了。
人没有前后眼。谁知今日竟会一切颠倒过来,本来受羡慕的遇到了麻烦,相反下乡知青中还有人在高考恢复后进入大学深造。
许跃新明白一个道理,像朱綝这样原本在单位享受大学生待遇的,如果有一天被降级视作高中生,那么最后实际受到的待遇,必然连高中生都不如。
因为世界上永远不缺少嫉妒的人,看到她降格了,必定有人会上前踩两脚。
“凡事往好处想,至少前几年你免去了下乡插队嘛。”
许跃新温声安慰道,“至少有赚到的地方。”
人诉说烦恼时,有时未必是想寻求到解决方案,可能只是一两句安慰,都能让对方心情好上很多。
相反,在不了解对方具体底细的前提下给出解决方案,反而容易给别人增添新的烦恼。
因为别人也有头脑,也会去努力思考寻找出路。
既然朱綝目前还没找到出路,那就说明她能想到的各种解决方案受制于现实条件,都存在不可行的地方。
相应地,自己就不用再提了。
和许跃新想的一样,朱綝听到他的安慰后,唇角微微扬了起来。
“你说得对,我是该乐观一些。”
“像你这么积极,从小到大心态应该一直很好吧?”
“还行。偶尔遇到麻烦,我就会想现在社会变化这样快,又何必过于上心。”
“哦?你的意思是……”
“嗯,我想说的是后面社会不断发展,国家政策陆续出台,本来许多困扰大家的共同问题会自然化解掉。本来人生道路被障碍堵住的人,也会因为拥有新的道路选择,而不用再理会原本的障碍。”
“自然化解,新的道路选择……”
听到许跃新的话,朱綝心中若有所感,自己念叨了一遍。
许跃新没有再说什么,让朱綝一个人去感悟。
沉寂间,两人走到社区外的树林后边,周围不再有其他行人。
“你能举个例子,给我说明刚才的道理吗?”
一片郁郁葱葱中,朱綝诚心请教道,“我刚才认真琢磨了你说的话,感觉好像明白了什么,又有点不太懂。”
此刻,朱綝看向许跃新的眼神已不仅是最初的欣赏,还含着佩服。
经过刚才的对话,许跃新在她眼中已不止是一位作家,还是一名富有哲理的人生导师。
“举个生活中的例子吧,从咱们小时候开始,买肉就要肉票。”
“不知道多少人家,都为那张小小的肉票苦恼过。肉票不够吃、老人贴补某一个子女肉票,其他子女有意见、同样用肉票,有的人有关系能买到肥肉,没关系只能买到瘦肉……”
“你听说过这样的事情吧?”
“嗯嗯。我上大学时,同学里就有人抱怨过这事儿。”
“那你现在想想,近两年来大家为肉票发愁的时候是不是变少了?”
“一方面大家的猪肉定额增加,另一方面开始有小摊贩进城卖肉,在他们的摊子上不用肉票也能买。”
“曾经困扰所有人的吃肉难题,不就这么解决了?”
许跃新循循善诱道。
农村包产到户后,从事养殖的农民变多了。
尽管他们的养殖规模还很有限,但还是有人愿意自家少吃,把剩余的猪肉、鸡鸭鱼什么的拿到城里卖。
这些肉类是供应计划外的产物,不需要肉票,给手里有钱的市民提供了额外吃肉机会。
听完许跃新的话,朱綝仔细一回想,发现好像真是这样。
近两年,特别是近半年来,自家桌上见到肉的次数增加了。
这不就是典型的政策出台,为大家解决共同的难题吗?
“相信我,和吃肉的难题一样,困扰你们这批大学生的共同问题,也将随咱们国家的发展,得到解决机会。”
许跃新勉励道。
其实,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许跃新已经想到该如何破解朱綝眼前的困境。
只是这个方案具有一定冒险性,在朱綝还没有表现出急迫前,他不能说出来。
“你说得对,一定会有机会解决。”
朱綝神情振作道,语气尽是许跃新给的信心,“我应该打起精神。”
许跃新见达到鼓励的目的,于是笑了笑:“回家叫阿姨敞开了买猪肉,别心疼肉票。”
“再过一段时间,这玩意就没用了。”
“啊?废除猪肉票?”
朱綝惊诧道。
许跃新能理解她的反应。
如果一样东西从人的童年就开始限量供应,那么紧缺意识就会成为刻在大家灵魂深处的思想钢印。
哪怕想一下打破限量,对普通人来说也是不可思议的事。
“严格来说,不能叫废除,但确实从今往后就没什么用了。”
许跃新严谨道,“用不了多久,这一天就会到来。”
1980年,NB市率先敞开供应猪肉,取消凭票购买。
不久,京城、广州等大城市相继跟进。
至于彻底废除猪肉票,则是1984年的事,到那时冲在前头的将是广州、深圳,其他城市的跟进时间各有差别。
“我还是不敢想。”
朱綝老老实实道,“家家户户还是拿它当成宝贝呢。”
按照朱綝设想,以后可能就是国营商店的猪肉继续凭票供应,但自由市场的规模日渐扩大。
就目前来说,她还无法接受票证将逐步退出日常生活的预言。
“要不要打个赌?”
许跃新语气不经意地问道。
他用打赌这招狠狠坑过两波陈艺雪,现在轮到朱綝了。
就是不知道她上不上当。想到这,许跃新看一眼朱綝的神情,发现她正在思考。
“还是不了吧。”
朱綝谨慎地摇摇头道,“你懂的太多,我怕赌不过你。”
她居然,不咬钩!
许跃新怀疑自己是不是有点钩直饵咸,暴露得太明显了。
“好吧,其实也没打算跟你赌什么。”
许跃新暂退一步道,从兜里取出一只普通钢笔,“这支笔是我以前拿奖时发的。”
“你要愿意打赌,就先放你这儿。”
“我赢了,你把它还给我。你赢了,从此以后它就是你的。”
朱綝被赌注吸引住了。
这可是知名作家获奖时的纪念品,对身为文艺妹子的她简直具有致命诱惑。
而且就算赌输,自己也不会损失什么。
就是想不明白,许跃新为什么要和自己打这样的赌。
不过,不明白就不明白吧,只要横竖不吃亏就行。
“好,你可不许反悔。”
朱綝笑着从许跃新手中抽出钢笔道,觉得自己赢定了。
实行接近三十年的猪肉凭票供应制度,怎么可能说取消就取消呢。
许跃新内心笑得比她更开心。
其实,这就是一支普通的钢笔,压根没什么来头。
重要的是,这钢笔一拿一还之间,可以凭空再创造出一次和朱綝单独相处的机会。
今天这次独处属于偶然。以后两人就算再见面,也肯定有其他人在场,没有哪个女人会没事干去单独找一个有妇之夫。
所以许跃新得自行创造机会,这样两人间才会有后续。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许跃新微微一笑道,两人就此分别。
真好,从大作家手里得到一支钢笔,还是获奖纪念品。
回科源社区的路上,朱綝美滋滋地想道。
和朱綝分开后,许跃新没有回家,而是直奔电报房,给林清霞发了一封电报,让她邀请自己和陈艺雪前往香江。
1980年的春节,比往常要晚一些,过完年就是春天。
根据许跃新记忆,1980年3月底,白银价格在经历两个多月的暴涨后到达历史最高点,旋即向下俯冲。
这一波上升的原因是苏联入侵阿富汗,暴跌则是因为美帝走出滞涨,资金回流股市。
许跃新得提前到达香江,好在价格走势扭转前作出反应。
许跃新上午发的电报,林清霞下午就回了过来。
收到电报后,许跃新将它加入申请材料,提交给公安部门审批。
和后世不一样,这年头出入香江许可证是一次性的,每一回都要专门进行申请。
提交完毕申请,许跃新找到陈艺雪,让她做好前往香江的准备。
“我过去能干嘛呢?”
陈艺雪犹豫道。
“了解那边的音乐动向,为转型做准备。”
“再过一些年头,民间音乐市场就会变成流行唱法的天下。”
许跃新给出一个她无法拒绝的理由。
陈艺雪果然动心了。
“好,我一会准备行李。”
“记得,这回开两间房。”
陈艺雪果断又不失警惕道,生怕重演上次在广州的局面。
“哦,知道了。”
“啪!”
许跃新说完一巴掌拍在大姨子翘臀上。
“大流氓!”
陈艺雪捂住蜜桃臀,又羞又恼道。
……
数日后,出入香江的许可证被寄送到两人手中,许跃新和陈艺雪收好证明,乘上南下的火车。
许跃新手头已经没有黄金,他打算直接带人民币过去,到那边再换港币,保证出售白银前手中有现金。
关于这一点,许跃新有点后悔,早知道他就在手头多留点黄金了。
还是那句话,人没有前后眼,许跃新也想不到自己会如此频繁地出入香江。
他打算这次卖完白银,在香江的户头上存一些钱,作为今后出入的开支。
到达广州后,两人换乘火车前往九龙。
当列车抵达九龙的那一刻,陈艺雪还在感慨:“我们出入是不是有点太频繁了?”
许跃新凑到陈艺雪耳边:“两三次算什么,我能在三小时内出入上千次。”
“这点你应该清楚。”
陈艺雪愣住了,旋即勃然大怒:“有多远去多远!”
“不想再看见你!”
“钱在我手上。”
许跃新安安静静地提醒道。
陈艺雪穿的是裙子,为防扒手又没背挎包,所以钱全部在许跃新身上保管。
陈艺雪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就这么把我的钱贪污了?”
“一家人,有什么贪污不贪污的。”
许跃新摊开双手道,不由分说拽上大姨子的手,在她“松开”的抗议声中快步走向一辆计程车,直奔中环而去。
眼下九龙还是治安混乱地带,许跃新本着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的原则,打算先到中环再说。
到达中环后,许跃新自己留在车上,和陈艺雪简单交代几点后,让她前往银行兑换港币。
80年代初期,人民币汇率较为坚挺,香江还是有一些银行愿意展开人民币汇兑业务。
司机对于许跃新的行为颇感不满,然而人都送到地方了,他也只能无奈地等着。
不一会,陈艺雪换了3000港币回来,把钱交给许跃新。
“不用找了。”
许跃新把两张十元港币交给司机,头也不回道。
多出的五块,算是给他的等待费用。
许跃新特地在电报中叮嘱过林清霞不用接自己,毕竟她一个大明星也挺忙的。
最重要的是,如果让林清霞来接,自己肯定又要住进她家,那还怎么拿捏大姨子?
下车后,许跃新和陈艺雪走向一家酒店。
“记得,两间房昂。”
大姨子特地提醒道,生怕许跃新又玩花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