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讨论声，自然是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千传万、万传十万。
没两天，事情发酵。
现在不仅仅只是轧钢厂讨论考核，各行各业的厂子都在讨论，一个个群情激奋，纷纷找领导讨要一个说法。
一纺织厂的女工直接跑到厂长办公室询问。
“厂长，我们手工印花一天下来累的连腰都快折了，难不成这考核真要停了？”
厂长却道：“小同志啊，你怎么开口就是考核啊，难不成没了考核，你们就不干了？”
工人追问道：“厂长，您说的多轻巧啊，不考核，我怎么辛辛苦苦那么累做什么，考核才能升级，升级我才能拿更多的钱。”
“没钱？没钱我一家老小怎么过，你别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
厂长停下看向她：“同志，你工人阶级的觉悟哪去了啊？”
“啊？”工人怀抱双手，责问道：“厂长，我要是一个月拿百八十块钱，我的觉悟比你还高！”
这话让厂长瞬间凝噎，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只能灰溜溜地离开。
工人怎么可能会放过他：“厂长，你还没回答，考核是不是真要停了！”
这让厂长更加快步离开，摆脱工人的追赶。
不仅仅只是纺织厂个例，绝大部分的厂长都被工人一一追问，不问出个结果誓不罢休。
开什么玩笑，从年头等到年尾，厂领导关于考核的事一句话都不说，他们白白辛苦干一年。
要是早点说了，他们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现在各行各业的厂长都被工人怼的无话可说，心中都在咒骂杨厂长。
“他奶奶的，轧钢厂是干什么吃的，怎么把这事都捅出来，狗东西，捅出了这么个烂窟窿，让我怎么填补？”
“要是让我知道是哪个厂长捅出来，老子非得揍死他不可，奶奶的，什么玩意儿，呸！”
一时间，各个厂长被工人说的无计可施，他们不像杨厂长这样，早有打算。
他们只想着隐瞒，一直瞒下去，现在被点破了，想要解释，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杨厂长现成的答案，他们没一个弄来照着讲，只能苦思冥想怎么应付过去。
“同志们，你们的工人阶级的思想觉悟哪去了？难不成没了考核，你们就不过了。”
“我们工人劳动最光荣，怎么能被金钱玷污了，那这劳动还光荣吗？”
厂长只能用工人阶级的大义，将众人给压回去。
一工人回怼：“呸，厂长，您就别糊弄我们了，句句不谈工资，条条不离贡献，桩桩不谈好处，事事都讲境界。”
“要不咱俩的工资对调一下，我每个月拿百八十块，我也可以高谈光荣。”
此话一出，瞬间就引起众人的共鸣。
见糊弄不了大家，厂长也只能灰溜溜地走了。
回到办公室，纷纷致电杨厂长，“杨厂长，看你干的好事，捅出这么大个篓子，你让我怎么收场！”
“你是轧钢厂，你那么大个厂，考核停了就停了，我们小厂经不住这样作弄，你知不知道？”
面对各个厂长的责问，杨厂长也是毫不客气回怼：“怎么？你们现在不想着怎么解决，反而来骂我来了？”
“考核的事，迟早不说，现在不说，你是想过年的时候说吗？你是想死吗？”
各个厂长被这话怼的无话可说，要是过年说，死是不一定会死，但缺胳膊少腿就不一定了。
可别小瞧了现在的人，一个个要武力有武力，要脑子有武力，干起人来那是一点都不含糊，关键是还没有监控。
被人打了也找不出是谁干的，只能白白挨打咽下去。
“吧嗒~”杨厂长气愤地挂掉电话。
“现在想着怪我了早干嘛去了，年头才说的事，不早点想，现在出事了才想着找补，晚了！”
“什么脑子，都当厂长了，居然一点预案都没有。”
“叮铃铃~”这时，电话再一次被打响。
杨厂长的怒火瞬间爆发，拿起电话大吼：“打打打，打什么打，你们是傻子吗？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当什么厂长！”
“我看干脆你们别当厂长，直接下车间干活吧，这样就不用想办法解决了！”
杨厂长大骂一声，一次性抒发了这几天的怒火。
电话那边长长的安静，好一会才传来几个字：“小杨，是我！”
“大大领导，我刚才不是在说您，您别在意，我没想到是您亲自给我打来电话。”杨厂长结结巴巴解释。
“行了，别解释了。”大领导淡淡道。
“大领导我.”杨厂长想解释。
话没说完，大领导直接发话：“行了，我知道你没这个意思，发泄一下情绪也是应该的，我不是来兴师问罪的。”
听到这话，杨厂长如释重负，大领导听完杨厂长刚才说的话，就知道他不是冲自己来的。
杨厂长赶忙道：“大领导，您有什么指示？”
大领导：“我是来问你，考核停止这事，你当时怎么想的，把这件事公布出去？”
听到是来问原因的，杨厂长就把前因后果讲清楚，还把王书记拿出来，说是他支持说出来。
还说国务院如果来找麻烦，他来解决。
闻言，大领导沉默不语，好一会才回答道：“行，这事我知道了。”
既然王书记都出面支持，那这事几乎可以确定是那边早就做好的决定，错不在杨厂长。
毕竟这事，实际上根本就怪不到杨厂长，本来就在年初就说好的事，只是大家没说出来罢了。
考核停止这事，迟早都会说，只是早晚的问题。
“大领导，那这事？我该怎么办？”杨厂长问道。
“这事啊？”电话那头，大领导摸着头很是头疼，他在冶金部，根本就不管这些事。
“这事你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我都支持你，出了问题我来顶着。”
听到这话，杨厂长撇了撇嘴，大领导这事要把责任撇清，一句实话都没有。
杨厂长却只能佯装高兴：“好的，有大领导您的支持，那我就放心了。”
大领导对杨厂长的反应很满意：“该怎么做我不过问，不过还是要注意一下工人们的情绪。”
“好的。”杨厂长应道，大领导便挂掉电话。
“妈的，出了事找我的麻烦，有什么好事就关我屁事。”杨厂长破口大骂。
与此同时，王书记也和杨厂长一样，忙着接电话，忙着将人一一怼回去，还要向上级汇报。
一整天下来，除了上厕所都没出过办公室，饭菜都是人送进来。随便扒拉两口就又要应付其他厂打来的电话。
“早知道有这么多麻烦，我还是不说了。”王书记抱怨一句，又接着一一回应。
杨厂长听着不断打来的电话，既然有了大领导支持，他干脆就不接电话，“任你们说去，老子我不管了。”
杨厂长夺门而去，“去车间看看情况。”
杨厂长不相信，停止了考核后，工人们没有一点变化，他不相信工人们会像以前那样认真工作。
来到车间，看到工人们做完任务，一个两个都有些懈怠，但好在还有人没变。
只见，杨厂长面前，有一人正认真做着工件，另一个人悠闲惬意地坐在角落。
“唉，我说二蛋啊，你不是都完成工件了吗？还在那做什么？”
二蛋应道：“哦，你这不是闲着吗没事吗？我想再做做工件，顺便提升提升技术。”
虎子双手背着头后：“做得那么认真干嘛，又升不了级，完成任务糊弄糊弄得了，有这闲功夫休息不好吗?”
二蛋：“话不能这么说，现在考核是停了，但技术是自己的，到时候考核重开，我练好技术就能升上去。”
“你要不也练练吧，趁着现在大家都闲着，正是我们赶超别人的机会。”
虎子摆了摆屁股，坐的舒服些，“算了吧，什么时候恢复都不一定，有这功夫我还是休息也好。”
“你要练，那你就慢慢练吧，我就不陪你了。”
末了，小声来了句：“装什么大尾巴狼啊，搁着装模作样给谁看，过不了多久就原形毕露了。”
说着，虎子眼神里满是鄙夷地看着二蛋。
见此，二蛋也不在意，专心致志地做着。
“咳咳。”
两人循声望去，坐在地上的虎子麻溜地起身，诚惶诚恐地看着：“杨厂长，您怎么来？”
杨厂长意味深长倒地看了他一眼，顿时虎子被吓得汗流浃背。
不过，杨厂长也只是看一眼，没多管他而是看向二蛋：“小伙子，你很不错，叫什么名字？什么等级啊？”
“我叫二蛋，现在是一级工。”二蛋近距离看杨厂长，有些含羞地摸了摸脑袋。
“二蛋，名字我记住了，好好做，我看好你。”杨厂长拍了拍二蛋的肩膀。
“是！厂长，我会努力的。”二蛋兴奋应道。
“好好好！”杨厂长再次拍了拍，说了些鼓励的话，便转身离开。
杨厂长离开后，二蛋依旧是处在激动的情绪中，“想不到我有一天能被厂长记住名字，娘，我不是孬种！”
虎子现在还在担心被杨厂长记住名字，等到以后给他穿小鞋。
不过，很显然，他的担心是多余的，杨厂长没这个心情对付他，因为后面还有人做的比他过分。
杨厂长越巡视车间，越是心惊、无奈、不得不接受。
车间里躺平摆烂的工人不少，不是个例，而是普遍。
相反，像二蛋这样的反而是异类，没有了考核的压力后，大家的生产积极性都不高，生产效率也有所降低。
还有工件报废率也提升不少。
杨厂长无可奈何道：“还好还好，最起码任务都能完成，能完成这点就行了。”
杨厂长也是知足，不敢奢求太多，连那些摆烂的师傅都管不了徒弟，他这个当厂长的怎么管。
要知道县官不如现管，连师傅都管不了，更何况这个“高高在上”的厂长。
“唉，算了算了，不管了。”杨厂长巡视完整个车间，无奈地回到办公室想办法，怎么解决眼前这个困难。
不仅仅只是轧钢厂如此，其他厂子都大差不差，都是如此的懈怠。
这样的情况，自然被各厂长一一上报上去，上面的领导也兜不住这样的局面，也纷纷上报。
最终，各厂和工人们情况都上达天听。
自然就受到那几位的重视。
人民报纸直接临时出了份号外，阐述这次情况。
阐述目前工人们面临的危机只是暂时，一定会度过的，还烦请大家多多包容，其他地方还存在更多的困难。
希望大家能众志成城，团结一心，共度难关。
上面都发话了，报纸都刊登了，工人们再怎么不服气，最终也只能接受这个事实。
不接受，难不成还要反抗不成。
至此，职工考核的事情落下了帷幕，一切都归于平静，大家逐渐不再谈论这个话题，免得徒增伤心。
“小元啊，可惜了。”崔元的师父柳化中拍了拍崔元的肩膀，无奈道。
崔元微微一笑：“师父，这有什么好可惜的，不就是不能升级吗？升级差的那点钱，我赚的外快都赚回来了。”
“说不定再做做，我这个月赚得外快，都能赶上工资，升不升级其实也差不了多少。”
从崔元赚外快也有十来天了，这十来天下来，他少说赚了10块钱，这10块钱加上每月工资，都比一级工还要高。
这还仅仅只是10来天，后面还能再赚10块，甚至15块都行。
这样算下来，一个月赚得外快都和工资差不多，崔元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你能这么想，我很欣慰。”崔元的坦然接受，让柳化中松了一口气，他怕崔元气不过。
崔元接着道：“放心吧，师父，我没事的，当学徒也挺好的，活没那么多，也不重，还不影响我学习。”
“或许等哪天考核重开的时候，我都能直接考二级电工也说不定。”
听着崔元如此自信的话，柳化中明白他不用在劝解了。
“行了，你能这么想那我就放心了，有什么不懂的，该问就问，我等着哪天重开考核，你能一飞冲天，靠上二级电工。”
“是师父！”
“哈哈哈，你忙吧。”柳化中爽朗一笑便离开办公室。
崔元看着桌上的机器，接着埋头修理，这些可都是他的钱啊。
随着不断修理坏掉的机器，崔元越发觉得自己的电工技术还有待进步，很多机器他都修不了，要师父讲解之下才能修。
越是困难的机器，修理后的费用越多，怎么可能不激励崔元进步。
对崔元而言，技术的不断进步，那就意味着他能到手的钱越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