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西陵城外，开始落雪……
政务大堂内，
诸多文吏正埋头忙活着。
坐在最上方的，是统领荆州九郡文武机要的陆逊。
陆伯言望着窗外怔怔出神，追随刘武虽只有短短数年，却已经身居高位。
在他这个年纪，能被这般重用到这种程度，属实罕见。
“下雪了，今年晚了一些。”陆逊起身，负手身后，踱步而出。
或许是挑着荆州九郡的重担，陆伯言已经褪去了稚气，举手投足间都显得稳重不少，已有了几分名臣风姿。
出堂。
踏足白茫茫的雪地中，“当年主公将我劫走的时候，也是岁寒隆冬，积雪深深。”
“西陵单骑破城，好似还在昨日，如今却已占据天下泰半……”
想到这里，陆逊淡淡地笑了。
孔明都当丞相了，那他陆逊呢？
怎么说也得位居三公吧？
魏延是刘武手下第一个武将，而他陆伯言，却是第一个文臣。
刘武终成人主，陆伯言知道他必定君临天下，倘再有云台故事，江东陆氏的这匹千里马注定是要被抬上去的。
这下陆家真能算是祖坟冒青烟喽！
雪地中缓行，留下一串脚印，不一会儿就登上了城头。
“江东来人了？”陆逊看到一支水师逆流而上，从江东方向而来。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有一杆吴王大旗，在飞扬。
“吴王亲至？”
陆伯言有几分不解，但还是赶紧下城去迎接。
约半炷香的功夫，
锦帽貂裘的孙仲谋就已经登岸：“伯言。”
陆逊拱手：“陆伯言恭迎吾王！”
“呵，你小子……”孙仲谋轻笑着翻身上马，往城中去：“当初孤家命你为郎官，送亲去荆州，却是一去不回了。”
陆逊为示尊敬，牵马而行：“我家主公只顾征战，把什么都丢给了我，实在是根本抽不开身。”
“还不知吴王为何而来？”
“子烈在凉州写信给我，说他在外征战回不来，教我这个做舅兄的多上心些，这不就抽空来看妹妹了。”孙权侃侃而谈。
那已经是好几个月前的事情了，
当初收到了两封信，一封周瑜的，一封刘武的。
几个月的挣扎与思索，孙权终于做出了决策。
拒曹操南下，他孙仲谋有这个底气，与刘武夺天下，纵然他有心，只怕也希望渺茫……
最终让孙权放下执念的，是他想起了当初刘武在江东议政大殿压服江东文武的旧事，还争个什么，胜负早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分出来了。
事实就是刘武早就压服了整个江东文武，也包括他孙仲谋！
更不用说被刘武带走的两万丹阳兵，还有周瑜太史慈吕蒙等诸将，孙仲谋是实在冒不起这个险。
最后，
那日孙仲谋是对着铜镜里的自己，这样的：
“纵然不能为帝，可若往后的天子，都流淌着我江东孙氏的骨血，那孙仲谋也算对得起父兄了……”
入城了。
“这西陵城也就这般，一直不曾有什么大的变化，不如建业远甚。”
“伯言啊，你就忙得不能抽身，就只是如此这般？”
入眼西陵城算不得不壮阔，孙仲谋忍不住揶揄了下这头从江东跑出来的小马驹。
毕竟这可是自己的老早就看好的苗子。
却跑去心甘情愿地给别人拉磨……
刘武能有今天，别人不知，孙仲谋如何能不知，这个陆伯言那是出了大力的，能排得上前三，甚至都有可能是第一功臣。
“吾王谬论，我虽居于一个小小的西陵，可经营的却不是西陵。”
“北有魏延统领荆北四万兵马，南有黄忠总领荆南两万军，大江两岸有水师两万兵，步军两万……统共十万。”
“这是足足的十万大军，且都彻底整顿完毕，全是精兵！楚王凭什么去和曹孟德掰手腕，压箱底的东西就是在荆州的这十万精兵！”
“关羽驻守合肥的两万。”
“张鲁归附，凤雏先生坐镇关中汉中，统共有五万兵。”
“如今的凉州刺史韩遂并未随主公西征，他手里还有一万骑军，驻守在金城，”
“如此便是步，骑，水师统共十八万大军！”
“这还不算楚王现在手里那些……”
“加上前者楚王在凉州清光了羌人，斩获无数，粮草充足，这就是即便是楚王西征未归，曹孟德也不敢轻举妄动的原因！”
“吴王可知，这诸多各方兵马调动，粮草供应，等等，都是操持在哪里？”
“西陵，都操持在这小小的西陵城内，我陆伯言手中！吴王，我经营的可几乎是半个天下……”
陆逊狠狠地撞了一波。
说的全都是大实话，实际上这些数字都是故意说出来，就是想震慑吴王一二，不要起别的什么心思。
孙仲谋在马上呆愣住。
此时，他从心里萌生一个想法，幸甚，幸甚他做出了对的抉择，不然恐怕迎接他的就是……
“我知吴王有韬略，却不知兵。”
“可不要小看了这十八万兵马，江东之兵，也不过十万。”
“想当初，曹操挥师南下，号称八十万大军，实际兵马只有二十多万罢了。只是后勤民夫等等全都放在一起才，勉强到了这个数。”
“这也是我家主公每次征战，都不过几万人的原因，家底太薄，实在禁不住折腾。”
“打荆南围公安的时候，不过两三万人，且都是靠舟船运送。”
“北伐攻襄阳，收南阳的时候，也不过是三四万人，其中步卒只有魏延的一万，剩下的都是沿汉水北上的荆州水师。”
“夺关中的时候一共是四万五千兵马，其中刘武本部也只有两万五千人，外加江东两万丹阳兵，还是走的坐船走水路，到了南阳后才步行军，经武关道入的关中。”
“水师就这点好，不费舟马，不然如此远征，每名士卒至少要征调数名民夫……”
“当年武帝北伐匈奴，漠北决战的时候，为了将那十万骑兵送到漠北，光是民夫就达百万，更不用说骡马损耗了。”
“而今主公去西域，莫要看只带了三四万人，可就为供这三四万人远征，楚王可是杀光了整个凉州一十二郡的羌人，掏空了数万个部落，俘获的牛羊百万，光是战马都有十多万匹，还有数千的骆驼……”
听到这里，孙权已经惊得瞠目结舌。
怪不得，
怪不得！
怪不得刘武在凉州对羌人那么狠！
平百年羌乱只是顺手为之罢了，刘武是要远征西域，可西域太远了，耗费的东西太多了。
苦心经营的荆州，刘武是不舍得动的。
关中战乱多年，尚需荆州救济，更别说支撑刘武去打西域了。
孙权终于明白了，
这大概，就是刘武在夺取关中之后，马不停蹄追着马超去凉州的原因。
“襄樊之战后，他就彻底萎靡了下来，以至于让子烈能在许昌朝堂上与他平起平坐。”
“而潼关之战后，曹操就已经彻底龟缩起来，只敢背后让匈奴去凉州捣乱了……”
“如今文武修全，兵马齐备。”陆逊说着，又长叹了口气，“我家主公何时归来，我们就何时把这天下给彻底夺下来……”
陆逊此时，眼眸前所未有的有些异彩，他抬眸看向孙仲谋：“到时，天子若主动传位也就罢了。”
“他若不传位，吾等又岂能让楚王为难……”
这话都说出来了！
孙权只觉背后发凉，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
当年他所看重的那只小马驹，如何跟在刘武身边，就成了饕餮巨兽？
不，
变的不是陆逊。
甚至都不是刘武，
而是他们所组成的西陵集团。
不知不觉间，
刘武的那个从前的西陵小集团，如今实际上已经成了庞然大物……
根在江东，主掌荆州的陆逊，也就跟着水涨船高了。
良久后，孙权才缓缓开口：“统领荆北集团兵马的镇南大将军，魏延。”
”还有镇守荆南，教他蚕食交州郡县的黄忠。”
“更不用说握着关中庞统……”
“统兵合肥，威慑南北的关羽，”
“镇守潼关，窥伺中原的张飞，”
“若是能让子烈为天子，关张只怕是什么都能做得出来……”
“还有西北的韩遂，马超。”
说到这里孙权语气和心情都很沉重……
他忍不住顿了顿，
却漏掉了一个新带资入股的张鲁。
“这些人如今都手握重兵，都制衡一方，以他们所统御的土地，兵马，放在十年前，不，哪怕是三五年，也都是争锋的群雄。”
“而今，却汇聚在子烈一人麾下，就如伯言所说的那样，到时，天子若主动传位也就罢了……”
只有天子的麾下，才能容纳如此多的豪雄呐！
当然，曹操是个例外，他虽不是天子，可却可百般欺辱天子，玩了一出挟天子以令诸侯。
可他毕竟不姓刘，如此就不能传位了。
且食过汉禄，就连禅让也不太好搞，所以不能登上那个位子了。
可刘武，不一样……
“伯言，孤家有一言，你且听着。”孙仲谋停住了马，这一刻吴王的气势尽数压过来了，让陆逊都有些无措。
毕竟是坐断东南的吴主！
“他终究是天子。”
“且正当壮年，子嗣……”
然而，
不等孙权说话，陆伯言就已经开口：“我家主公已汉室嫡脉，是天下人都认可的皇弟。”
“莫说如今天子都还没有子嗣，就算有子嗣又如何，江东先主临终托大业于吴王，兄终弟及也。昔年董卓入京，废少帝刘辩，立陈留王刘协，他刘协不也是兄终弟及的么？！”
孙权已经彻底呆愣了。
这个陆逊！
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当年多好的一个少年……
可这也让孙权彻底明白了，为何刘武出征之前会那么笃定的告诉他，归来，就是天子了！
以为这一步，无论如何都是要踏上去的，纵然刘武无心于那个位置，他手下的这些人也会把他推上去。
陆逊都已经如此，都不敢想关张那二位了，孙仲谋闭眼也知道那二位定是这般心思：
天下英雄还有谁能比咱大侄儿英雄？这皇帝的宝座，咱大侄儿不坐谁配坐？！
变了。
早都变了。
天下大势早都变了，这些人的心思，自然也都变了……
也就在这个时，有侍女匆忙跑了过来，老远就急匆匆的叫了：“陆大人，王后临盆了！”
孙权与陆逊都同时怔住，
而后都赶紧往孙尚香居处赶去！
孙权直接策马，在西陵城内疾驰。
陆逊也拉过来一匹，跟着孙权往那个方向去赶……
西陵是个小城，走路过去一盏茶的工夫也就到了，可他们等不了。
陆逊扬鞭心道：“老天，就给我陆伯言个小主公吧！”
如此大业也就彻底定下来了！
真诞下个男孩，人心，军心，也就彻底稳了……
自己主公那一步迈上去，也就都有了压舱石！
须臾
孙策就已经先陆逊赶到房门前，刚翻身下马，就被拦在门外。
正在临盆，男子入内不吉。
“呼~”孙权长吐了口气，而后心道：“上苍就予孤家一个外甥吧，如此一切也就都尘埃落定了……”
诞下一个男婴，那就是他孙仲谋的亲外甥，而后如约立他江东的外甥为世子……
时间一点点过去，
孙权实在等的焦急，终于，
“哇哇~”
一声婴啼，打碎了许久的寂静……
随后就有侍女出来报喜，孙仲谋与陆伯言几乎是同时开口：
“可是男婴？”
“是男婴否？”
侍女点头：“王后诞下了一个王子！”
下一瞬，一直紧绷的孙权与陆逊，二人的神经都彻底松了下来。
由此可见古代重男轻女的根本，谈封建就可笑了，因为实在是利益攸关呐！
“恭贺吴王，得一甥男！”陆逊拱手道喜。
孙仲谋也道：“同喜，同喜，孤家也恭贺伯言，汝这下算是有小主公了。”
而后就听到侍女邀人入内探看楚王后，陆逊直接退下：“吴王请，外臣就先告退了。”
孙权点了下头，就入房门里去了。
却见了孙尚香十分憔悴，很是无力：“二哥竟来了？”
孙权伸手从稳婆那里接过孩子，一边摇晃一边道：“子烈在西北不放心，托我照拂你一二。”
“小妹真是厉害，纵然是父兄加上我也不如小妹啊。”
孙尚香听不懂孙权什么意思，这时候身体非常虚弱，也就没有追问。
孙权却在心头道：
“真是如之奈何，我孙氏父兄三代也不过据了江东六郡罢了，小妹诞下一个男婴，就要占了整个天下！”
两章合一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