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言和龚樰快步地来到邵逸夫的办公室,守在门口的秘书“咚咚”地敲了下门。
“请岩仔他们进来。”
就听到屋内传来方逸花的声音,隐隐约约之间,还夹杂一阵阵细微的抽泣声。
龚樰刚走进去,定睛一瞧,狄菠拉早已哭成了个泪人,明明几天前的电影庆功宴上,还是那么一副风光无限、母以子贵的模样,此时却梨花带雨,整个妆容都哭花了,之前的得意劲儿荡然无存。
而谢闲更是面无血色,眼神空洞,整个人像被打折了腰杆,驼着背跪在邵逸夫的面前。
“你们先起来吧。”
方逸花让狄菠拉赶紧扶谢闲起身。
看到他双腿颤巍巍地发抖,再看到他一副衰老了几十岁的憔悴样,方言隐隐已经猜到他们夫妻俩已经跪着苦苦哀求了好了一会儿,显然是把邵逸夫、方逸花当成救命稻草了。
“方生,龚小姐。”
狄菠拉哭丧着脸,打招呼道。
方言让龚樰搭把手,借此把他们都支出办公室,自己单独地留下来和方逸花、邵逸夫商量对策。
龚樰心领神会地照做,就在她把大门关上的时候,狄菠拉临了带着哭腔,再一次乞求道:
“六叔,六婶,方生,求你们一定要帮帮我们。”
“唉。”
等门合上的一刹那,方逸花不忍地叹了口气。
“这个烂赌仔!”
邵逸夫重重地拍了下桌子,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第一段婚姻就是因为他烂赌,赌得家破人亡,也多亏他命里有福,遇到了菠拉,不仅帮他还了债,还替生了仔,本以为他会浪子回头,否极泰来,没想到他是狗改不了食屎,害人害己!”
方逸花轻轻拍打他的后背,让他消消气,不要动怒,然后转脸看向方言:
“岩仔,他们的事你应该知道了吧?”
“已经了解了个大概。”
方言不禁摇头失笑,一开始听谢霆峰说谢闲去濠江赌博,也没当回事。
但谁能想到,谢闲能这么上头,不单单赔光了家产,而且捅出这么大的窟窿,但仔细一想,当时的谢闲正处在春风得意的状态,虽然他们夫妻的演绎生涯已经走下坡路,可自家的宝贝儿子凭着《宝贝智多星》,一炮而红,俨然成为全香江,甚至可以说是全亚洲最火的童星,钱途星途,指日可待。
要知道一旦一个男人飘起来的时候,一般会很容易地接触到两个东西,一个就是色,另外一个就是赌,这是大多数的男人都会犯下的错误,而且也是大多数的男人都会拥有的老毛病。
不过之前飘得有多高,现在跌得就有多惨。
一念至此,便左看看邵逸夫,右看看方逸花,“这个消息肯定隐瞒不了多久,而他们欠下的这个1500万的赌债,恐怕一时间也还不上……”
“他们就是把房子车子这些都抵押了都不够!”
邵逸夫冷冷地来了一句。
方言没有立马说出自己的想法,而是先询问起他们的看法和打算。
“你六叔替他们出面了。”
方逸花说已经跟贺新联系过了,免除了赌债的利息,而且争取到了延期还款,让他们趁着这段时间去筹钱。
“1500万不是小数目,何况他们已经把存款现金都输进去了。”
方言提议《宝贝智多星》第二部的剧本已经在创作阶段,不如提前预支他们片约。
“你的想法,和你六婶不谋而合。”
邵逸夫喝了口水,舒了口气。
方言静静地听着,方逸花不光准备预支第二部的片酬,而且打算连同第三部的片酬,以及以《宝贝智多星》票房大卖的名义封一个大红包,比如王晶导演的《千王斗千霸》,最终得到几十万分红。
而自己之所以这么关心谢霆峰家这档子麻烦事,也是因为《宝贝智多星》最终票房牵扯到他的分红,自己可是跟邵逸夫和方逸花有言在先,他的一部分稿费是按电影票房收入分账来结算的。
如果因为这件丑闻,害自己损失个上百万港币,自己真的是刀人的心都有了。
“我们能帮的就这么多,总不能我们主动地撕毁合约,按如今的行情,给峰仔三五十万的片酬吧?”方逸花道,“这个口子一开,那周星池、吴孟答他们还不都闹起来,这电影还能拍的了嘛!”
方言点头附和,也正是考虑到这些,才会建议邵氏和主演们签至少3部戏的长约。
“或许可以再签长一点?”
“岩仔的意思是……”
方逸花不禁意动,邵逸夫却摆了摆手,“不行不行,这未免有点趁火打劫之意。”
“但也确实是救他们于水火之中。”
方言不以为然,谢霆峰当年16岁的时候就跟瑛皇签了长达10年的卖身契,为的就是替赌博和投资失败的谢闲还债,摊上这么个“坑儿”的爹,谢霆峰早晚都要面临这一劫难。
然而,邵逸夫一番盘算下来,觉得邵氏用1500万签下谢霆峰的青春实在是不划算。
如今的无线艺人培训班里人才济济,就连无线五虎之首的刘德桦,TVB付出那么多心血和资源来培养,还不是说雪藏就雪藏,难道谢霆峰还能比得了刘德桦吗?
何况谢霆峰眼下有名归有名,但到底是童星,多少风光一时的童星,最终在长大以后,泯为众人,纵横电影行业这么多年的邵逸夫非常地清楚,童星的“夭折率”远远地大于“成材率”。
如果谢闲欠的是150万,为了谢霆峰这张彩票,邵逸夫愿意自掏腰包替他们还。
可这是1500万,刮谢霆峰这张彩票的代价未免太高了,也许还不如TVB一个月几百块的艺人。
“六叔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
方言扶额,头疼不止。
“算了,岩仔,就这么样吧。”
邵逸夫摆了摆手,“其实如果换成年轻时的我,碰上这种事,恐怕会第一时间撕掉片约,给他们一些赔偿金,然后像举办港姐选举一样重新海选,选拔出一个可以顶替谢霆峰的小孩出来。”
方言心里嘀咕了一句,要不干脆再多选两个,组成一个“掏粪男孩”的养成系组合?
但不等他开口,方逸花第一个不同意:
“这怎么能行呢!”
“嘉禾和新艺城可不敢轻易地把《最佳拍档》、《福星系列》的主角换掉,如果我们把《宝贝智多星》的主角给换了,肯定会影响到后续第二部、第三部电影的票房,岩仔你说对不对?”“六婶说得也有几分道理。”
方言眼观鼻,鼻观心,主打一个两边都不得罪。
“我也只是说说而已。”
邵逸夫道:“反正我们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剩下的赌债就有他们自己想办法吧。”
三人又商量了会儿,只要贺新愿意把赌债一笔勾销,那些个催债的号码帮叠码仔和古惑仔就绝对不敢再上门收账。
但想让贺新开这个口,谈何容易,恐怕要邵逸夫亲自出马,可他为什么要欠下这个人情债?
狄菠拉也心知肚明,在感谢过邵逸夫、方言等人之后,毅然决然地决定道:
“我去求何生高抬贵手!”
“这……”
方言和龚樰等人互看一眼,很是不解。
狄菠拉解释说,自己曾经是贺新的专属舞伴,两人之间有着深厚的情谊,如此巨额的债务他们还肯定是还不上了,只希望贺新能看在当年交情的份上,能够免除谢闲欠下的赌债。
方逸花想了想,送佛送到西,便替狄菠拉,给贺新再打了个电话。
却没想到贺新非常欢迎狄菠拉,而且还指名道姓地想邀请方言和龚樰来濠江做客。
面对着狄菠拉乞求的目光,方言瞥向一旁的龚樰,龚樰直截了当地说:
“去!人家盛情邀请,我们也不好推辞!”
………………
从香江通往濠江的客运码头,今年9月正式启用,就位于香江岛上环信德中心。
就在元旦当天,方言一行人坐着高速客轮,很快地抵达码头口岸。
出乎意料的是,贺新不仅派出了加长版的豪车座驾接送,而且还派了贺超穹前来迎接。
“贺小姐。”
“拉姑,你好。”
贺超穹先用粤语打招呼,然后用流利的普通话和方言、龚樰问号。
龚樰倍感意外,关于这位二房长女的见闻,都是从方逸花、狄菠拉他们口中听来。
刚出生的时候,正赶上贺新拿下赌场生意,被视作自己的福星,宠爱有加。
之后学成归来,先进入香江法国东方汇理银行工作,现在负责运营家族里的慈善事业,常常跟着贺新携带出席一些重要的社交活动,结识名人、搜罗人脉,而且跟香江娱乐圈保持密切的联系。
所以完全想不到,她的普通话竟然能说得这么好!
“谢谢方太太的夸奖。”
贺超穹笑了笑,解释说自己当初计划留学,但又知道如果自己去了美国以后,恐怕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机会学习普通话,所以跟贺新和蓝琼缨商量在留学之前,先学好普通话。
方言看破不说破,其实跟吉米仔一样,“我也可以学,我也可以爱国”。
贺超穹跟他握了下手,自称是方老师的书迷,特别是在留学期间,经常能听到关于他的所见所闻,最喜欢的莫过于他的《霸王别姬》、《枪炮、病毒与钢铁》,以及《黄飞鸿》三部曲。
“能得到贺小姐的喜欢,我很高兴。”
方言钻入车内,加长版的车身相当地宽敞。
贺超穹兴奋道:“我当时就是因为喜欢文学和戏剧,才报考了瓦瑟学院,不过爸爸希望我能够选择商业有关的学校,所以改读了圣塔克拉拉大学商学院,不过上学的时候,我一直关注着文学……”
眼见他们交流着文学和电影,狄菠拉心急如焚,忍不住地打断道:
“贺小姐,关于我先生在赌场里……”
“拉姑,你也知道,我从来没有参与家里的赌场生意。”
贺超穹露出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这件事恐怕得她自己跟贺新当面聊才行。
看到狄菠拉垂头丧气,龚樰心里很不是滋味,对害得别人倾家荡产、家破人亡的赌场非常敌视。
但当下车来到葡京赌场酒店时,还是被眼前灯红酒绿、富丽堂皇的葡萄牙风格建筑所震撼到。
主楼远看形状像一个鸟笼,东西两侧各有一座附翼大楼,和圆筒形的主楼彼此相连。
“这地儿可有门道,你看着形状像不像个鸟笼?”
方言简单地介绍起来,“这人进了里面,就像笼中鸟一样,如果再从侧面看的话,是不是像一艘大船,‘雀笼’后面的一根圆柱,就是船上的烟囱,这人进了赌场,就像坐船,把命交给了船长。”
“你这说得也太邪乎了吧。”
龚樰对这一套风水迷信不以为然。
贺超穹面带微笑说,但凡是赌徒,几乎没有不信风水玄学的。
“与其说是风水迷信,倒不如说是心理学、数学……”
方言指了指金碧辉煌的酒店装修。
赌场首先会在视觉上下功夫,比如地毯会选用以暖色调为主的狂放花纹,四处灯光闪闪,以此刺激赌徒的神经,降低警戒,激发欲望,接着就是味觉,赌场同样是变相的酒会,免费地为赌徒提供各种免费的酒水,酒过三巡,酒精上头,人的理性判断力下降,容易冲动,从而不断加注和借钱。
其次就是嗅觉,赌场会给老虎机喷香水,往室内灌输氧气。室内氧气浓度超30%,就能提升玩家的兴奋度,增加下注额度,最后就是听觉,赢钱时,掉出的金币碰到金属盘响声大作,给人一种赢比输更容易的错觉,即便输钱,有的游戏机也会用言语羞辱,刺激玩家的好胜心,让玩家越赌越多。
“嘶~”
龚樰倒吸一口冷气,完全想不到赌场竟然有这么多的名堂。
狄菠拉则是苦笑连连,谢闲就是一开始赢了几十万,以为财运降临,觉得自己在底座上面就已经是赌神了,何况他还演过《千王之王》等赌片,渐渐地把电影里的角色代入到了现实当中。
“赌博的花样留人,就像这座酒店的外形一样,是一个笼子,以金钱名利为诱饵。”
方言道:“最终把赌徒困在笼中,成为被金钱名利束缚的野兽……”
“方先生不愧是方先生,真的是一针见血。”
贺超穹错愕的眼神里夹杂着几分敬佩之色。(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