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言把古桦和韩少恭送出招待所,挥手道别,郭保昌也站在门口,目送着他们的背影渐行渐远,然后抬头望向天。
“方老师,咱们来的或许不是时候。”
“为什么这么说?”
方言看着满天的乌云,顿时恍然大悟。
“这去苗寨的路本来就难走,如果下了雨,就更难走了。”郭保昌脸上写满了担忧。
“设备都放到吉普车,由郭导你们护着。”
方言说剧组的其他人统统坐卡车后车厢。
郭保昌道:“方老师,要不您和小樰也上吉普车吧?”
“一视同仁嘛。”
方言补充了一条,把演“老二”的中华田园犬和训犬师也安排在吉普车。
“就这么办!”
郭保昌眼里充满了敬佩,“但愿我们出发的时候,不要下雨。”
然而,天公不作美。
从星城出发的时候,暴雨倾盆。
好在抵达绥宁的时候,雨停了下来。
本来以为是结束,没想到是新的开始。
天色渐渐发暗,朦朦胧胧。
细雨没完没了,淅淅沥沥。
众人似火的热情,被这场雨一点一点地给浇灭了,一种“出师未捷”的感觉萦绕在心头。
车厢里的氛围,变得凝重而压抑。
刚刚有说有笑的人,全都沉默了下来。
龚樰和李明启紧挨着,伴随着卡车的颠簸,身体摇摇晃晃,就在想着该怎么鼓舞士气的时候,耳畔边突然听到方言的声音:
“这天儿不错。”
“咱们这回来的正是时候。”
一下子,一道道目光聚焦在方言的身上。
张军钊纳闷道:“方老师,您怎么会这么觉得呢?”
方言不答反问道:“艺谋,我们之前是打算怎么拍《那山那人那狗》的?”
章艺谋想也不想,“要把情绪融入到色彩和画面,要拍出湘西的那股子绿意。”
“那么,你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把山川草木拍得更绿,更凸显出绿意呢?”
方言环顾四周。
章艺谋、霍建起等人陷入沉思,这也是摆在摄制组面前的最大难题之一。
这次带来的摄影机,已经是桂西厂最好的设备,但拍出来的画质只能算是中规中矩。
这样的话,会减弱色彩的反差对比,也就会让电影画面呈现出的最终效果,大打折扣。
“方老师,您是不是有什么好办法?”
章艺谋摇了摇头。
“好办法倒没有,土办法有一个。”
方言幽幽道:“就是利用好雨天,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
好端端地,方老师干嘛突然念诗?
张军钊不禁想到了同班同学,陈凯哥,每当这小子要故弄玄虚的时候,都要吟首诗。
“对啊,我怎么忘了这个!”
章艺谋一拍大腿,兴奋地喊了出来。
霍建起作为美术,第二个醒悟过来,“下过雨后,山川的绿意在视觉上会更盎然。”
张军钊等人也恍然大悟,沮丧的心情一扫而光,一种拨云见日的感觉,油然而生。
“你们现在觉得,这是坏天气,还是好天气?”方言扫视一圈,面带微笑。
“好天气啊!”
“地利有了,人和有了,现在天时也来了!”
众人熄灭的热情,重新燃了起来。
“事物都有两面性,也许对行驶来说,是坏天气,但对接下来的拍摄,这可是好天气。”
方言笑道:“咱们的福气,在后头呢!”
“方老师说的在理!”
一个個精神大振,议论声再次在车厢里响起。
在方言的基础上,章艺谋甚至提出了在大雾天散去之后拍片的想法。
声音越来越嘈杂,时不时地爆发出笑声,渐渐盖住车外的雨声。
看着方言鼓舞士气的样子,龚樰双手捧着脸颊,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扬。
突然间觉得,这雨下得好!这天气真好!
………………
当雨停下来的时候,车队也几乎快到目的地,绥宁的大园古苗寨,坐南朝北。
倚青龙山而建,伴玉带水而筑。
寨子里一座座形似四合院的窨子屋,掩在青山绿水之间。
连通各家各户的铜鼓石路,也因为这一场雨,被洗得光滑透亮。
龚樰从车上下来,伸了伸腰。呼吸之间,都能感受到清新的空气。
雨后的草木,让人眼前一亮,翠绿欲滴。
就在此时,章艺谋边搬运设备,边说:
“郭导,刚刚方老师和我们在车上商量了下,打算把稻田相遇的那场戏提前。”
“怎么突然改变拍摄计划?”
郭保昌听完理由,毫不犹豫地同意。
侗族姑娘和乡邮员父子在青绿色稻田相遇的戏份,被挪到了开机的第一天。
“不要急,先安顿下来再说。”
方言搭了把手,拿着一口刷过的大黑锅。
陈道名好奇道:“刚才在路上我就想问,为什么要跟湘南厂借一口锅呢?”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张军钊拍了下他的肩,“这都是过来人的经验教训。”
龚樰疑惑不解,但当走进寨子,看到家家户户挂着一串串鲜红的辣椒,立马明白过来。
乡亲好客,洋溢热情,早早地就备下了苞谷烧酒,以及红彤彤、火辣辣的下酒菜。
“方老师,这是什么?”
龚樰好奇地打量着一碟红绿相间的菜。
“这个叫‘擂钵辣子’。”
方言说:“把青辣椒和红辣椒,放在通红的火中烧熟,再放进擂钵,和大蒜籽、生姜丝一起捣烂,加点醋盐拌匀了,辣味、蒜味、姜味、醋味,就全都齐了,来,尝一尝。”
陈道名光听制造工序,额头就冒出了细汗,吃上一口,嗓门就像被火烤了一样。
不等自己缓过劲来,乡亲们咧着嘴笑,捧着碗来敬酒。
陈道名不忍拒绝,一饮而尽。
烈酒入喉,再加上之前没有消退的辣劲,一股热气往上冲,满头大汗,一股热气往下涌,菊花一紧。
“道名,你这下明白了吗?”
方言看着他,不由回想起自己在这里创作《那山那人那狗》的那一段日子,菊花一紧。
“明、明白了,嘶,好……好辣……”
陈道名辣得快说不出话,汗水流进眼睛。
“剧组里像你跟我这样不吃辣椒的人,还有不少。”
方言说乡亲们炒菜的锅都是辣的,摄制组只好自己备一口,然后请寨子里能炒菜不加辣的人来兼职厨师,负责剧组的一日三餐。
龚樰听到这话,扫视一圈。
就见村民们竟然还嫌辣味不够,索性从辣椒串上扯下几颗干辣椒,一口酒一口菜,再咬上一口干辣椒,看上去,既惬意,又享受。
孩子喝了口带红辣椒的菜汤,被辣出了眼泪,辣出了细汗,母亲则对孩子的嘴巴边吹边说:“莫哭,莫哭,我的崽多乖,吃了红辣子头发长长了,人长高长胖了……”
方言笑了笑,“你吃得惯吗?”
龚樰夹了个泡菜,“吃得惯,很好吃。”
“在桂西就看出,你很能吃辣,不过没想到这么能吃辣。”方言大为意外道。
“我也不知道是天生的,还是在赣西插队那些年吃习惯了。”
“伱知道吗,湘南这边管这种能吃辣的姑娘,都叫‘辣妹子’。”
“辣妹子?”
龚樰本就因为喝酒而发红的脸,变得越发通红,宛如那一串串红辣椒。
李明启关切道:“脸怎么突然这么红了?”
“我酒量不好,一喝酒就脸红。”
龚樰一想到好客的乡亲们一会儿还要敬酒,一脸为难。
“那你就喝这个,这个叫‘务叭笑’。”
方言说这是苗族自制的一种保健饮料,也是一种传承千年的酸汤。
龚樰在他的注视下,尝了小口,酸辣入喉,一股暖流涌入心头,眼前顿时发亮。
方言道:“怎么样,受得了吗?”
龚樰又惊又喜:“嗯,跟吃桂西那个酸嘢的感觉差不多。”
“方老师,您怎么不早说呢……”
陈道名语气幽幽道。
说话间,乡亲们捧着酒碗,一拥而上,一边唱着苗歌,一边请客人喝酒。
伴随着“干杯”的喊声,杯碗发出碰撞的声音。
一口酸汤下肚,龚樰感觉全身暖洋洋。
望着方言用酒融入村民当中,说说笑笑,目光渐渐迷离,心里不住地纳闷。
怎么才喝了一杯酒,自己就醉了呢?
这么一场酒宴,宾客倶欢,酒醉情更浓。
天色渐渐暗淡,家家点上灯火,雨后天晴,秋高气爽,凉风习习,这天真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