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神小心翼翼的问着。
江生回味着自己方才看到的那一幕幕：茫茫人间，鬼神林立，吞食香火，秉烛而明
人间早已没有仙神了。
而天上？
十万年岁月，若是人间真的有人王绝天地通，就那层稀薄的灵气，天上又还能剩下些什么？
更何况江生清晰的记得自己这具分身送进来的情景，那稀薄的灵气元机，黯淡的星辰，便是日月都不复昔日之辉。
江生清晰的记得，当自己正得炼虚道果后，在蓬莱道宗的道藏阁中看到的山河纪年历史。
一元会，十二万九千六百年，漫长的岁月诞生了滔天的劫数，以至于天翻地覆，无数仙神殒落在那场元会大劫之中，方有了如今的山河界格局，有了眼下的三界合并。
山河界都是如此，那山海界呢？
“山海纪年有云，十万年前，仙神之战使天地破碎，有人王出绝天地通乃平靖人间。”
联想着如今山海界那稀疏的天穹，空荡荡的星宇，十万年太久，以至于磨损了天地，陨落了仙神，甚至连昔日发生了什么，都变成了一句模糊的话。
江生轻叹一声，若是天上还有仙神，自己又怎么可能把这具分身这么轻易的送进来。
看着身侧的鬼神，江生说道：“天上，早就没有仙神了。”
鬼神怔了怔，随即失笑：“想来也是.”
江生笑着摆了摆手，点点灵机散落，照亮了这方宅院：“尊神不妨与我说说自己的事？”
鬼神愣了愣，随后很坦率的给江生讲述起了他的故事：他名叫高衍，乃是高氏家族的嫡系子弟。高氏家族在虞朝也是赫赫有名的鬼神世家，历朝历代被虞朝正式敕封的正神数不胜数。
虞朝的每一代帝王，都会敕封一批追随于他的鬼神，这些鬼神日后将随着帝王一起进入幽冥，在幽冥立下王国。
帝王为鬼帝，而这些追随帝王的鬼神则成为幽冥王国的臣属，和在人间一样，继续追随他们的帝王。
只是，唯有帝王亲自敕封的鬼神，才有进入幽冥享受人间香火和长生不死的资格。
虞朝历代帝王一生敕封的鬼神也不过两三批，往往只有登基之初和入葬陵寝前才会各自敕封一批。
高家身为虞朝的鬼神世家，也不是每代都有资格得到虞帝敕封的。
例如这一代虞帝，就没有敕封高家之人，不过高家在地下有着不少老祖宗，例如前代虞帝就敕封了高家一位鬼神为臣属，允许其追随自己到地下去。
高衍虽然是高氏家族的嫡系子弟，也成功修炼到元婴之境，并借助家族之力举行香火祭祀成为了化神。
可像是高衍这样的鬼神，高家并不缺，高衍也清楚，依照自己在家族里的人脉和资源，能成为寄宿在神牌之中的鬼神就已经是极限了。
想要再进一步的可能性少之又少。
高家鬼神，看似地位尊崇，日夜受香火供奉，可遇到事也是真的要拿命去拼。
例如一旦地下发生战事，高家的祖宗们就会让一批高家鬼神下去助战，可助战说得轻松，一旦在地下死了，那就是真的灰飞烟灭了。
高家的列祖列宗，那些追随历代虞帝得以入地下为鬼臣的鬼神们，为了保全自己的地位，可没少让高家子弟付出代价。
例如大规模的香火祭祀，乃至六畜人牲，高家的大量资源挥洒下去，也不过勉强保持着自家不衰朽罢了。
而像高家这样的鬼神世家，在虞朝数不胜数。
但所有鬼神世家，都没有反抗虞朝，反抗历代虞帝的心思。
鬼神，是需要王朝气运敕封的，唯有得到王朝敕封的，才是正神，否则那些乡野狐神根本长久不了。
而王朝能敕封你为正神，也能将你罢黜。
历代虞帝敕封的鬼神不少，罢黜的鬼神也不少。
一旦被罢黜，没了香火供奉，没了四时牺牲，立刻就会被打回原形。
更何况哪怕是在阴间，鬼神们也要被历代虞帝驱使，虞帝一旦在地下罢黜一家鬼神，那一家在地上的权势也会受到影响。
种种限制之下，虞朝所有的世家都不过是虞帝们的臣属，任由虞帝驱使，便是死也逃脱不得。
实际上，若能真入地下成为鬼帝的鬼臣也好，可问题就是高衍没有成为鬼臣的资格，他这一辈子享受了那些年的荣华富贵，享受到了作为高家嫡系子弟的风光之后，他的命运就是成为神牌之中的鬼神，终生被拘束在那一方小小的神牌之中，拱卫着高家，等待着地下高家列祖列宗们的调遣，随时准备奉献自身。
高衍就是不甘心如此，这才跟随高柏来到了金华县。
一旦到了金华县，高柏就会给高衍立庙，到时候高衍就不用局限在一方小小的神牌里，也不用和在高家一样，与那么多鬼神挤在一家庙堂里。
高衍会有自己的神庙，有自己的神像，他可以凭依神像来行动，也可以把神庙化作自己的殿堂，有自己独立的香火和祭祀，那对高衍来说，有着无穷的诱惑力，至少他不用提心吊胆了。
高衍和高柏，实际上就是互相利用，而像这样的组合，在整个虞朝的鬼神世家中非常普遍。
高衍原本的想法，是和高柏合作，在金华县当一地城隍，作威作福。
可遇到江生之后，高衍又有了新的想法，如果世上还有仙神，跟在仙神身边做个长随，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江生通过高衍的讲述意识到了一件事，山海界的修行之法不是在元婴就到头了，而是走向了鬼神之道。
一个个庞大的王朝，在人间占据香火信仰，在地下同样成为了鬼朝。
人间的帝王在地下就是鬼帝，人间的将相臣子在地下就是鬼臣鬼将，做到了真正的长生不死。
只是他们是长生不死了，那山海界的未来呢？
江生不介意这些人怎么贪婪长生，也不在乎山海界的黔首百姓到底能不能过得下去，甚至山海界的修士前路断不断绝江生都不在乎。
江生需要山海界存在下去，并把山海界从混沌深处拔出来。
这关乎着蓬莱道宗的宗门大计，关乎着江生自身的气运功德乃至未来的道途。
回忆着方才在天上看到的那遍地的香火明烛，遍地的鬼神，江生意识到，山海界真正的主宰，不是人间，而是地下。
昔日山海界是仙神为尊，而这个纪元，山海界是鬼神为尊。
“幽冥.”
江生思索着，随后看向高衍：“高衍，你想得长生否？”
高衍有些迟疑的看向江生，高衍不是傻子，能从高家嫡系子弟里脱颖而出成为鬼神，足以说明高衍的智慧，只是他的资源只能到此为止了而已。方才高衍和江生说了那么许多，高衍已经意识到，眼前这位仙人，可能并不是山海界之生灵。
一尊外来仙神，高衍不得不警惕起来：“上仙，我这里没什么秘密。”
而江生却是笑道：“哦？没什么秘密？”
“可是你不是已经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了？”
高衍猛然惊觉，他方才为什么对江生一见如故，是什么让他把自己知道的所有事都毫无保留的告诉了江生？
真就是因为江生救了金华县？
可那与他何干？
此时高衍看向眼前这位仙人，在那清正堂皇的灵机之下，高衍似乎看到了一尊庞大到通天彻地的身影。
那身影身上缠绕着风雷水火，无尽天华交织化作羽披，身影的双眼呈青金之色，脑后悬着一轮青色的煌煌道轮，而在青色道轮的两侧，还有一金一紫两方光晕若隐若现.
“高衍，你要知道，我非是只能选你不可。”
“你说，若是高柏知晓，我能让他成神，能让他长生不死，他会如何？”
江生轻声说着，左手轻捻，将丝丝缕缕的灵气捏成一支青莲。
高衍迟疑片刻，还是躬身拜了下去：
“小神，愿为上仙驱使”
山海界外。
在那幽邃黯淡的混沌之中，一艘百万里长短的骨舟静静悬浮在山海界之上，其后还挂着一个又一个宛如星辰一般放出璀璨灵机光华的储能器官。
江生与相宇仙君盘坐骨舟之上，正在下棋。
棋子是用从荒兽腹中翻出来的那些玉石灵矿制成，这是江生和相宇仙君为数不多可以打发时间的东西。
随着双方对弈渐深，江生轻声道：“我所了解的山海界情况，就是如此，仙君有何看法？”
相宇仙君一边落子一边问道：“小友可是打算在山海界的幽冥，做些事情？”
江生点了点头，他和相宇仙君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没必要遮掩这些：“不瞒仙君，我的确打算去山海界的幽冥看一看。”
“十万年岁月，天知晓山海界的幽冥中有多少鬼神。”
“这些鬼神和人间王朝一样，各自霸占一方，经过这么多年，恐怕早已成为了盘亘幽冥的庞然大物。”
“我甚至怀疑，山海界人间灵气稀薄，元机不足，便是这些鬼神太多所致。”
“数也数不清的鬼神盘亘在幽冥和人间，他们长生不死，吞吐着天地灵机和香火，侵占着山海界的本源，也难怪山海界会变成这幅模样。”
“山海界陷在混沌深处太久，而鬼神又太多”
相宇仙君笑道：“元会有劫，波及天地苍生，劫起则天翻地覆，仙神陨落如雨。”
“若按照小友你的说法，距离下次元会大劫，还有两万九千六百年，到时候，山海界又会掀起一场滔天的劫数。”
江生点了点头：“我亲自镇压过泥蛟，对泥蛟的由来有一些猜测。”
“所谓泥蛟也好，那书中提到的地龙也罢，皆是天地污浊淤积不散而成。而翻看山海纪年，地龙翻身也好，泥蛟行龙也好，仅仅虞朝这东南一地，次数是越来越多，越来越频繁。”
“这足以说明，劫气早已深入人间乃至幽冥，如果下一场元会大劫爆发，就如今山海界这脆弱的模样，我很担心山海界会不会直接分崩离析。”
相宇仙君意识到了江生的想法，神情不由得严肃起来：“小友，你别告诉我，你是打算催发这一场劫数！”
江生摇了摇头：“我只是想让山海界的劫气提前爆发一些，能磨灭一些劫数，就能拖延一些时间，只要能把山海界拉回宇宙中域，只要能让山海界与三界大千相合，这场波及山海界的纪元大劫，就能消弭无踪。”
“仙君，这份功德和气运，我可以不要，我背后有整个蓬莱道宗，便是天尊也对我青睐有加。”
“没了这次机缘，我往后还有更多的机缘，足够我去证道纯阳。”
“可仙君你呢，你这一缕残魂，又还有多少机会？”
相宇仙君沉默了。
正如江生所言，他没法和江生比。
江生是蓬莱道宗的天之骄子，是被纯阳道君们看好的纯阳苗子，是未来能和纯阳道君并列的论道者，他的机会，远远比自己多得多。
思索之后，相宇仙君问道：“小友，说吧，你都有什么想法。”
江生笑道：“仙君，我的想法很简单，我会为仙君在人间立庙，塑造金身，以香火之力来为仙君重塑一副身躯。”
“随后仙君入幽冥立法统，我于人间开道场，以我与仙君之力，未尝不能争夺山海界之气运，只要能拿下山海界的几分气运，余下之事，可就好办得多了。”
“而且，仙君若是真能在山海界立下一方幽冥阴司，争下几分气运，日后山海界回归混沌大千，仙君也有了立足之地。”
相宇仙君不再犹豫：“就按照小友所言！”
翌日，山海界东南。
在虞朝的灵右州金华县城外，大批工匠开始建造神庙。
虽说山海界人间灵气稀薄，可并不缺修士，修建一座神庙对凡夫俗子来言需要经年累月之功，可对修士来说却是简单多了。
金华县令高柏亲自监工神庙的进程，同时拿着图纸对江生讲解这座神庙的规模和香火种种。
“上仙啊，这座神庙一旦建成，必定是整个金华县乃至周遭数县最大的神庙，可供奉仙神十余尊，有祭祀侍者百多人，可容千人祭拜进香.”
江生听着高柏的讲解，望着眼前初具规模的庙宇，眼中满是笑意。
“山海界的鬼神们，贫道很快就会来见你们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