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武阁,一间古色古香的书房内,候府大管家裘天海头颅低垂,浑浊的双眼盯着从袍底露出的脚尖,毕恭毕敬的问道。
“北莽此次南下扰我大周边境,虽然气势汹汹、来者不善,但自有八十万边军抗阻,皇上已命左军都督府信勇候前往北境长城了!”
书房上首的位置,一名身着金丝蟒袍、头戴紫金冠的中年男子稳稳坐在书案后,语气淡漠:“皇上今夜召我入宫,其实另有缘故!”
他头发乌黑、浓眉如剑,脸庞棱角分明如刀劈斧凿一般,有一种威严神武、不容忤逆的强大威势。
狭长的眸子中,精芒流转,似乎藏有千万刀枪组成的滔天杀阵。
只是静静坐着,却给人一种泰山当前的压迫与沉稳。
此人正是大周朝辅国大将军、兵部尚书、中极殿大学士、大柱国、镇武侯,姜时戎。
“另有缘故?”
裘天海微微一怔,今岁北莽大寒,莽原饿殍遍野,莽族数千部落穷途末路。
百万铁骑汹汹南下,只为给身后莽族老幼妻女搏一个活命的机会。
纵是蔓延北方数万里的北境长城,也很难挡得住骁勇善战的北莽彪汉。
在这样的紧要关头,景皇夜召镇武侯入宫,不商议北莽侵袭,难道还有比这更重要的事情了?
“藏在皇族宝库的盘帝遗骨昨夜被窃!”姜时戎语破惊天。
“什么,盘帝遗骨被窃!”
裘天海脸色骤变,猛地抬头,吃惊道:“盘帝是中古时代最后一位有望登临彼岸的人物,传说他的遗骨内隐藏着粉碎虚空的真意,只要能够参悟,就可超脱生死,成神化仙。
这样的奇物怎么可能被窃,是什么人能够进入皇族宝库?遗骨失窃,这天下又要乱了!”
“此事,景皇心中已有答案,窃取盘帝遗骨之人很可能就是天下十二大妖王之一的九尾狐王云曦,天海,我不日要离开盛京,有一件事情需要你去处理……”
姜时戎刚想要说什么,一道轻朗昂扬的少年声却从院外飘荡而来,诗词中奔腾的豪意与朝气,让他微微一愣。
“是离公子,他候在外面有段时间了,侯爷要不要见见?”
裘天海低声道:“他应该是为了修儒之事而来!”
“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这是他作的诗?”
姜时戎轻吟诗句,波澜不惊的眸子也不禁有些晃动,隐有怒火闪动。
“见他作甚,读了十几年的经义典籍,心性却如此张狂盲目,他作这首诗想说什么?说我困住了他?他有什么能力去带兵杀敌、大展宏图!不去读圣贤经义、学那修身养性、治国安民的道理,整日里卖弄诗词、不知所谓,今后能成什么大器!”
姜时戎不悦甩袖,刚要命门外亲兵驱逐姜离,原本半眯的狭长眸子却猛地一睁,精芒爆射,虚室生电,亮若白昼。
“小小阴神,竟敢在我镇武侯府作祟,真是好大的胆子!”
磅礴如海的气势自姜时戎魔神般伟岸的身躯轰然散出,他右脚猛地跺地,一拳轰出,融合无尽拳意精神的力量直接冲破虚空,瞬间出现在隐武阁院外。
“嘻嘻,好少年,大周钦天监的小崽子们追我正紧,你我脾气投缘,借你肉身和阳气一用!”
隐武阁院外,阴气弥漫,披头散发的阴魂自雪地里飞出,发出怪笑,扑向姜离。
它一路飘来,半个身子在雪地之上,另半个身子则还在地下,但所过之处,雪地平整,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
“真的是鬼!”
姜离心中大惊,本能的想要后退躲避,但他站在寒风中两个时辰,身体早被冻僵,手脚根本不听使唤,直接摔倒在雪地上。
只能眼睁睁看着这头看上去与活人肉身无异的阴魂卷着一物从雪地中拔出下半身,嗖的一下冲入他的身体,消失不见。
“啊”
刹那间,姜离觉得自己好像坠入了万丈深的冰窖,又像是出现在罡风呼啸的冰原,神魂周围全是嘶戾哀嚎的声音,将他包围。
分不清是撕心裂肺的嘶喊吼叫还是呜咽激荡的风声。
姜离的双眼依然可以视物,隐武阁外的高墙深巷两旁,一人高的灯盏油满火腾,沿墙而立,团团光亮,将视野内的景象事物照的透亮,可他却有一种陷入无尽黑暗的感觉。
像是溺入水中,神智渐渐模糊,五感六识也开始陷入沉寂。
“咦,伱身上……有趣有趣,镇武侯府邸竟有这一族的血脉流淌!
“怪不得你衣着如此寒酸,身在侯府却一点武脉基础都没有,镇武侯的子嗣竟然拥有这样的血脉,看来十七年前的传闻竟是真的……”
隐约之间,姜离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在说话,可他明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阴神,快从姜离公子肉身滚出来!”“他虽然不得侯爷喜爱,但身上毕竟流淌着姜家血脉,不容被阴魂亵渎!”
隐武阁院外,四名身着银色重铠的亲兵持刀而立,在阴魂出现的瞬间就立刻警觉,可还没来得及行动,姜离就已经被阴魂占据了肉身。
他们持刀大喝,却不敢轻易出手,唯恐伤及姜离的肉身。
“嘻嘻,你虽然地位低下,但毕竟是镇武侯的子嗣,也好也好,他们投鼠忌器,我要逃出这盛京城倒多了几分胜算。”
“姜离”发出阵阵怪笑,身体竟自雪地中漂浮了起来,他不屑的瞥了四名武脉五重境巨擎后期的亲兵一眼,就欲飞起。
“啊呀……”
下一瞬,一声猝不及防的惨叫突然从“姜离”的口中发出,刚刚钻入他的肉身的阴魂竟不知为何跌了出来。
“你身体里有什么,竟然将我的神念吞了个精光!”
阴魂跌出姜离的肉身,惊恐骇然,原本凝实的阴魂体魄,此刻却透明如薄雾,虚虚浮浮,一阵风就能吹散。
它张开嘴想要大叫,但数百米外姜时戎坐在书房的隔空一拳也破开虚空,直接轰在了阴魂的身上。
只听嘭的一声巨响,方圆数百米内,地上的积雪都被荡开,半座镇武侯府邸都颤了一颤。
片息过后,待雪花重新落下,哪里还有阴魂的半个影子。
“发生了什么事!”
姜离吃力的从地上坐起,头痛欲裂,脑袋里好像被人塞进了很多东西,涨的厉害。
他用力的晃了晃头,待晕涨的感觉消失,睁开双眼,只看到了漫天雪花在空中飞旋。
那头要占据他肉身的鬼魂早就不知所踪了。
“离公子,您没事吧!”
突兀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姜离回首望去,却是一个又瘦又矮的老头站在雪中,面无表情的向自己望来。
这老头身材瘦小,偏偏穿了一件极为宽大的黑色衣袍,空空荡荡,颇为怪异,尤其是他的一头银发,比天下飘落的雪花还白。
“裘总管,我没事,刚刚那头鬼呢?”
姜离从地上站了起来,他认得眼前的老者,是镇武侯府的总管家,跟在姜时戎身边几十年,深得信任,地位很高,就连姜时戎的子嗣们见到裘天海也会客客气气。
而且与府内其他管家不同,裘天海无论对谁都是同一副表情,公事公办,也从未对姜离表现出任何的不耐和轻视。
“那东西并不是鬼,只是一名修道者的阴神罢了,以为自己修炼到夺舍境就能纵横天下,闯入血煞阳刚之气聚形的侯府。
“但在侯爷的拳意精神下,除非是超脱生死的鬼仙,否则任何阴魂都要魂飞魄散!”
裘天海道:“侯爷已经知道你的来意,可他现在并不想见你,只让你安心读书,什么时候能够真正将心性养好,再说其他不迟!”
说着,他看了看身上棉衣都被雪水浸透的姜离,微微皱眉道:“半年前,侯爷随陛下西山狩猎,曾带回上好的大雪鹿皮,命府内制衣坊为每一位公子小姐制一件皮衣御寒……,应该是制衣坊疏忽了,老奴去为公子催催!”
裘天海说着缓缓转身,向着一个方向走去,苍老的声音向后飘来:“老奴送公子回院!”
“知道我的来意,却不想见我!”
姜离没有听到裘天海后面的话,他怔怔的望着高耸青墙后隐武阁气势恢宏的飞檐,没想到自己在寒冬中苦站了一晚,等到的竟是姜时戎的斥责和训骂!
修养心性?
无论前身,还是重生之后,他被父亲冷漠对待、更被贺楼氏刻意针对了十几年,就算是圣人也不能心平气和吧!
再说不迟?
无论武脉、气脉,还是儒道修习,都是越早越好。
过了相应的年岁,就算是天纵之资,也要被埋没。
何时有不迟一说!
既然不迟,为何姜时戎其他的几十子嗣,无论男女、品性、资质,自两三岁起就聘请名师大儒,教习读书、传武养身!
而自己只能守着一堆陈旧的书籍,在简陋的小院中苦熬!
不要的脸的话,也能说的这么大义凛然、满口道理!
“如此也好,我记忆中只有母亲的慈爱,今日姜时戎更断了我最后的念想,未来我无论权势滔天,还是坠入尘埃,都与这侯府、与你姜时戎无关了!”
姜离深吸一口气,他挺直脊背,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