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洛开始根据李序统计的名单,回访前一天错过没见着的那些宾客。
这批人里位高权重者不少。
别人愿意亲自来拜谒,自己同样没必要倨傲摆谱,只会遭受嫉恨,导致未来的路上多出不少绊子,去往别人府上喝一杯茶,笑着解释几句,算是解个善缘。
至于对方想要与自己达成什么利益关系,陈洛乃是有一套打太极的功夫,轻松推诿,应付过去。
大半日内走了不下三十户人家,所幸长安城的权贵都聚居在城北,要是东边住两家,西边住三家,那他想一家一家拜访过去,恐怕路上都得花掉两个时辰。
待到申时过半,陈洛总算从倒数第二户人家出来,坐上马车后伸了个懒腰,“阿张,我们接下来去赵大夫府上。”
“唯。”张安点头应下,开始驾车向东而去。
半刻钟都没花,马车便再度停稳。
走下马车,陈洛对门子道:“去禀报赵大夫一声,说陈珣陈伯玉前来回访。”
“是陈公啊,您直接去会客厅即可,我去唤我家主君过来。”门子打量陈洛一眼,接着面带笑容,恭敬行礼,想必是早就得到了赵绾的嘱咐。
陈洛点了点头,赵绾的府邸自己来过几次,不用仆从引路,便进门去往会客厅,找到位置坐下。
没过一会儿,他便听见赵绾的声音传来,“哈哈哈,昨日不恰好,与伯玉错过了,想着今天要是不忙就再去找你趟,没想到居然是你先来了。”
这说的显然是客气话。
如果赵绾真有今日再去找自己一趟的打算,那肯定早就出门了,毕竟现在离太阳落山都只剩一个时辰。
陈洛起身笑着回道:“我昨日让赵兄苦等多时,怎么好意思让你再来找我呢?于是今儿起了大早,一个个回访昨日错过的那些人,之所以最后来找赵兄,恰是因为可以多聊一会啊。”
面对这般情况,他自然同样以场面话去回应。
两人笑呵呵地坐下,赵绾唤来仆从道:“去拿我书房屉子里的新茶,给贵客泡壶好茶来。”
陈洛想要摆手拒绝,却不好拂了对方面子,只好脸上挂着三分苦笑。
现在茶叶在长安勋贵府上属于一种身份象征,毕竟普通百姓家里事没有那个闲工夫去专门泡茶。
因此陈洛回访,几乎每家都泡茶招待,一连喝了数杯,给自己的膀胱倒是造成了不小的考验。
待到仆从端着陶壶过来,屋内顿时茶香四溢,果然是好茶。
不过两人已经开始商议正事。
陈洛接过茶水之后,仅仅是浅浅抿了一口,便放在边上没再去管。
“我这次进宫面见陛下,倒是言说了地方官场上的某些弊病,估计陛下是有改革之意,或许后日早朝时便会宣布。”陈洛没有把察举制和太学的事情全部说出,但整顿官场秩序,与赵绾这个御史大夫同样脱不开关系,所以给对方隐约透了点底。
闻言,赵绾没有立刻接话,而是先品味起对方话里的深意。
想了想,他先试探道:“伯玉这次赈灾任务完成得相当之好,途中是遇见什么不愉快的事情了?”
陈洛将庐江太守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出,再补充道:“我已将此人的恶行全部向陛下言说,陛下是雷霆震怒啊。”
赵绾当即附和,“大汉有如此蛀虫,确实该死,是我这个御史大夫失察了啊。”
“地方上郡县太远,这些人又会伪装,藏得极深,一时难以清查,并非赵大夫的过错,不过陛下肯定是不会容忍这样的行为继续下去的。”陈洛叹了口气,脸上挂满了思虑之色。
赵绾当即领悟到其中的意思,点了点头说:“伯玉放心,我虽然不像阳夏文贞侯那般,有独自监察天下官员,威震住所有贪官污吏的能力,但蛀虫出现在了眼前,还是愿意伸手将其摁死。
我等会便是去写文书,后天早朝,直接上书弹劾庐江太守。”
“赵大夫一心为公,真是直臣啊,让我佩服,想必陛下亦是欣赏。”见暗示成功,陈洛倒是出声夸赞,表示协议达成。
毕竟庐江太守乃是两千石官员,如果自己出面弹劾,在旁人看来带有“以下犯上”的意思,是想踩着庐江太守上位。
换成赵绾出面,那就是御史大夫的正常职权了。
至于庐江太守的那些罪状,就用自己赈灾的遭遇当一个引子,到时候朝臣自然明白这事乃是由陈洛主导,功劳是别人分不走的,而且还能给人留下不逾越的好印象。
真正要谈的事说完,陈洛仍留下来喝了小半杯茶,待到酉时一刻方才离开,结束一天的行程,打道回府。
……
时间眨眼而过,风平浪静的长安城,又迎来早朝的日子。
陈洛说到底只是一名六百石的议郎,哪怕拥有赈灾之功,也不过是个小角色。
毕竟他与刘彻在宫中乃是密谈,内容并未传出,只有少部分人隐隐约约感受到陈洛的份量,在上朝进宫前见到,主动前来打声招呼。
陈洛走在殿内最外围,他还是可以在这里有个位置坐着,比站在台阶上的待遇还是好上不少。
等到刘彻乘坐龙辇前来,坐倒皇位之上,代表着早朝正式开始。
议完几件平平无奇的琐事,刘彻微微眯眼,开口道:“诸位可有事上奏?”
“禀陛下,臣上书弹劾庐江太守,不顾百姓生死,欲贪污赈灾粮食。”赵绾缓缓站起,一脸正气凛然。
刘彻当即皱眉,惊讶中夹杂着几分愤怒道:“居然还有这样的事情?文书呈上来,朕倒想看看他哪来的胆子。”
见状,原本庐江太守在朝中的几位好友,顿时不敢吱声。
这件事情牵连的因果太大,而且是由御史大夫亲自出面弹劾,自己现在出面袒护,万一到时候庐江太守罪状落实,指不定会牵连到他们。
那就亏大了。
毕竟走到高位,谁都不敢讲自己一点违背律法的事情都没做过,就算没有亲自做过,家人和亲族做过,他们有时候也是不得已去帮忙掩盖过几次。
宦者从赵绾的手中接过那封文书,刘彻仔细地阅览起来。
片刻后,只听刘彻一巴掌猛然拍上案牍,发出“砰”的巨响。
“荒唐,荒唐,南方洪灾的时候,朕专门调动关中与雒阳仓中粮食赈灾,日日夜夜地挂念着苍生百姓,生怕出现饿殍倒于路旁的情况,没想到他居然敢这般敷衍对待朕遣派下去的差使,敢这般对待赈灾事务。”混杂着拍桌声,刘彻的怒吼在殿内回荡。
面对这危险度拉满的情况,殿内众臣瞬间把脑袋低上几分。
自己在这个时候碍了陛下的眼,恐怕前途尽毁啊。
作为殿内唯一站着的赵绾,只觉得小腿略微有些发颤,伯玉不是说他早就和陛下汇报过这件事了吗,怎么陛下的反应居然如此剧烈。要知道按照他原本的打算,是想着扳倒了地方上两千石的贪官,以证明自己在御史大夫的位置上还是做了些实绩,免得以后要登上史书,史官却没有事情记载。
不过事已至此,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道:“还请陛下严惩此人,以儆效尤。”
刘彻沉声应下,“庐江太守他是两千石的官员啊,放眼整个大汉,能坐到这般职位上的人,数量没有过百,他本该是国之栋梁,却是自掘根基,必要严惩。”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朝中臣子没有再出面为庐江太守求情,纷纷开始跟着弹劾,拟定判决。
最终刘彻综合各方面的意见,是将庐江太守全家流放三千里,去辽东郡戍边。
那片地方现在荒芜得很,就连匈奴都没有多少劫掠的兴趣,毕竟冰天雪地里走上百里都没有人烟,根本抢不到什么东西。
不过定罪完庐江太守,刘彻没有将这个话题结束,而是继续道:“庐江太守的事情,难道会是孤例吗?
朕虽然居住在长安,但并非没有见过关中以外的风景,并非不知道底层百姓的疾苦。
一个庐江太守阻挠赈灾,便可以造成成千上万的灾民饿死,若是大汉有十个庐江太守这样的人身居高位,后果不堪设想啊。
朕对此忧心,诸位觉得呢?”
刘彻说完这话,殿内众人倒没有轻易出声,显然还是思考其中的意思。
大部分人都被庐江太守的情况给整懵了,一时半会都没反应过来。
要知道对于一位两千石的官员来说,庐江太守受到的惩罚实在太重。
这些高层官员,哪怕真犯了什么事,只要不涉及谋逆,一般都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
毕竟大汉高层之间,或多或少都有着几分关系,哪怕看在往昔的情谊上,都会出面劝住刘彻,让他不要轻易做下这样的决定,实在太狠了些。
不过刘彻刚刚的语气太过果决,没人敢出这个头,只能选择遵从决议,让庐江太守全家戍边辽东。
只是让他们没想到的,乃是庐江太守受到责罚,并不代表这件事情结束。
陛下似乎借此再做文章。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选择沉默。
没有办法判断局面将朝着哪个方向发展,胡乱站队,反倒不是一件好事。
与此同时,陈洛站起身来。
他掷地有声道:“禀陛下,我认为庐江太守之事,乃是给大汉敲响警钟,官员贪腐,吏治败坏,实际上是在损害整个大汉的根基啊。
面对这样的情况,改革势必进行。去除制度中某些坏的部分,引导吏治向好的方面发展,并且吸纳有朝气的官员加入官僚体制当中,从而在根本上解决当下的问题。”
他这番话,是吸引到了殿内绝大部分的目光。
而赵绾投向陈洛的眼神中,充满了惊愕。
他昨日是与陈洛有过交流的。
原以为自己出面弹劾庐江太守,就是计划的核心部分,革职一位两千石的官员,并让其受到重罚,已经是相当成功的安排。
但现在看来,自己似乎只是整个计划中的第一环,甚至远远算不上是重头戏。
而陈洛接下来要引申出来的内容,才是陛下在今日朝堂想要商议讨论的事。
担任了御史大夫数年,这点政治敏感度,赵绾还是有的。
他苦闷地掐了自己一把。
变革。
若是陛下同意了的话。
这岂不是青史留名的好机会吗,没想到自己离得如此之近,却又完美错过。
“说得不错。”刘彻满意地点了点头,“伯玉可否有相关想法?”
陈洛点了点头,流畅应答,将察举制的构想说出。
刘彻表示非常满意,又从中挑出几个瑕疵。
于是一来二去,两人问答之后,察举制的推行几乎成了定论。
这个时候,殿内群臣大部分都反应过来。
这恐怕不是临时起意吧?
这个察举制的内容讨论得如此完备详细,想必眼前的君臣二人,早有约定好了,就等现在这个时间在殿上宣布。
至于之前被革职查办的庐江太守,仅仅是个引子,或者说是添头罢了,顺带起到威慑殿上群臣的作用。
对于这出双簧,要说最为震撼的,还是赵绾和王臧。
他们从刘彻登基初期,便是受到重用的臣子,基本上朝中有什么大事,或者需要颁布什么政策,那么刘彻都会来找他们俩商议。
可这察举制的风声,他们却没有听到分毫,完全是由刘彻与陈洛商定完毕。
这也是陈洛给出的计划过于完备的原因。
毕竟察举制的构想与细节都没有什么漏洞,刘彻不用再和其他人去商议讨论,这察举制到底有没有实施的可能。
不过赵绾和王臧的心里,倒没有什么嫉恨。
毕竟他们与陈洛的关系较为亲近,而且属于同一势力。
何况这察举制到底能否顺利实施,都还是一个问题,没有形成真正的定论。
他们完全没有必要因为莫须有的事情,就与陈洛敌对上,惹了陈洛不说,惹到陛下,才是真正的麻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