旬日时间倏然而过,转眼便到了下月。
带着隆重的贺礼,陈洛与陈旭以及陈鲁的几位后辈作为主要代表,一行人已经早早从阳夏出发,前往淮阴。
至于卫青,最终还是选择没有跟来,回了长安。
不过他在离开阳夏之前,与陈阿娇浅浅接触了三四回,具体效果如何,这些日子忙得连轴转的陈洛并未抽空去问。
只是卫青走的时候,脸上挂着的笑容灿烂。
而阳夏与淮阴两地相隔有好几百里。
哪怕中间不出什么差错,在路上花费的时间都得要小二十天,若是有什么意外的话,比方哪地涨水,桥梁过不去车马,更是得多耗费三五日绕路。
不过陈氏车队基本上是走官道,意外状况很少发生。
他们一行没有遇到波澜,平平稳稳地便到了淮阴,甚至比预期的日子还早了两天。
“这淮阴看着不大,没想到车马可是真多啊。”张安一手执鞭,一手把控马车的缰绳感慨,“我这两日在淮阴见到各种的马车,制式恐怕不比长安要少。”
“那是必然。”坐在后面闭目养神的陈洛笑着应答,“长安城内通行的马车多是各家勋贵的,有专门的工匠负责打造,外加关中工匠的传承多源于当年秦墨,所以制式和规格比较统一,不足为奇,现在淮阴侯大寿,宾客由四方而来,工匠的传承迥异,他们打造的马车自然多有不同。”
这对自己来说,并非什么复杂的问题。
他之所以有理有据地分析起来,并且说出背后蕴含的道理,只不是想换换脑子。
张安神色恍然地重重点头,若有所思。
马车进到淮阴城后,不过一刻钟,便是停了下来。
“到地方了?”感受到马车不再前进,陈洛吐出一口清气,轻揉眉心,睁开眼睛。
他掀开帷裳,通过车窗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停在大街中央。
“禀主君,前方不知道出了啥事,我们堵在这里,彻底动弹不得了。”张安略显无奈。
陈洛摆了摆手说:“无妨,就停着吧,我下车走走也好,倒是那些贵重的礼品得看护好,我去给东升说说,别给弄丢了。”
说完这些,他走下马车,恰好见着陈旭同样朝着自己走来。
“淮阴侯名气如斯,来贺寿的人居然将城内的主街都给堵上了。”陈洛率先开口感慨一句,接着提出自己的建议,“我们不如改换步?”
现在的情况,确实有些夸张了。
要知道淮阴虽然不是什么大城,但经过这几十年的修缮,在大汉诸多郡县中排在前五十还是没有问题的。
而且道路规格亦是不低,主街基本有七八丈宽。
按照正常情况来看,容纳五六十辆马车同时行驶都没有问题。
关键是整个淮阴城内的马车保有量都不一定有这个数,何况它们不可能同一时间上街。
因此淮阴的这条主干道,在今日之前,从未有过堵塞现象。
就如后世没人会觉得十四车道的通天大道居然天天堵车,除非它是在没有主城区地铁的泉城。
淮阴的意外乃是源于“外界压力”。
猝不及防的大量马车涌入,就如同在酒馆内点一碗蛋炒饭,让整个淮阴的交通系统宕机。
望了一眼看不见头的街道堵塞,陈谦苦笑同意道:“这的确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了,我这些年来淮阴不下三四十回,从没见过这样夸张的情况。”
说完这些,他回过头去安排仆从搬运小件行李,至于需要几人合力才能抬动的器物,则是继续放在马车上,留人在这边看护。
“我们接下来往哪走,是去淮阴侯府拜访淮阴侯吗?”见陈谦忙完,安排妥当之后,陈洛便是插嘴问上一句。
自己已经十多年没有来过淮阴了。
而且他之前来淮阴拜访韩信,频率大概是一年一回,每次在这边游玩六七日,再去郢都找项羽耍个十来天。
故而自己对这边的街道情况不算熟悉,至少远比不上长安和阳夏两地。
“不是。”陈谦摇了摇头,“我们先去陈氏在这边的一处宅子,安顿好了之后,明日再上门贺寿。”
“喔,好。”陈洛应下,跟着安排走。
阳夏陈氏之所以会在淮阴安置一处宅子,倒不是因为自己的缘故。
在他从代国辞去国相,回归阳夏之前,陈氏便在这边置办了那处宅院。
毕竟陈鲁迎娶韩氏贵女,每年都会来岳丈拜访,专门买下一座宅院当作府邸,非常必要,能够节省不少麻烦。
后来陈洛每年来淮阴找韩信饮酒叙旧,亦选择住在儿子家中,没有重新置办宅院。
一来是他每年只待不到旬日,再专门置办宅院,会长时间处于闲置状态,招人打扫清灰,未免有些浪费。
二来则是陈鲁在这边的宅院,更有家的味道,住在自己家里比冷冷清清一个人住在外面的宅院,会要安心舒坦得多,哪怕环境较差,但心里的感觉完全不同。
在陈旭的带领下,陈洛等人指挥着仆从搬运,走在街道侧边不那么拥堵的地方行进。
大概走出两三百步,他们见着了拥堵的原因。
两辆马车剐蹭碰上,后续又引发追尾,一共加起来有六七辆马车堵在路中间,基本上把所有的空间都给堵死。
难怪没人过得去。
而且这几辆马车的主人都有身份地位,如果只是两方起了摩擦,那他们可能还会各自退让一步,但现在人多了起来,就没有谁会想着丢了自己的面子。
于是一大堆马车堵在街道中央的事情,便是这么发生了。
“这闹得。”陈旭见状皱眉,“不过一件小事,何必梗着脖子在那硬挺着,耽误后面人的事情。”
陈洛笑了笑说:“这些人是怕丢了面子,现在来淮阴的都是各家勋贵,他们生怕自己退让一步,传出去给别人家笑话呢。”
“这有什么好笑话的?”陈旭略带疑惑地问道。
“我也不理解。”陈洛耸了耸肩,“不过他们堵在这里,倒也不是个事。”
有些人把面子看得比天大,落了他的面子和杀了他一样。
这种脑回路如何形成的,自己完全理解不了。
当然,想要针对这种脑回路解决问题,他倒有几分心得。
沉吟片刻,陈洛止步停下,往马车堵塞处走了十数步,再拱手喊道:“诸位请听我一言,今日远道来淮阴者,皆是为淮阴侯贺寿,岂不能学学人家的气度,你们在闹市碍事,才真是丢了份儿。”
说完这段话,他便扭头离开。
堵在街道中间互不相让的那一批人,原本紧皱的眉头松开,神色平静几分。
淮阴侯受屠户羞辱,最终选择以德报怨的佳话,在大汉传播甚广。
他们这些人全部知晓此事。后面那句话,更像是激将之法,似乎犟在这里,不豁达退去,更像无理之人。
于是原本挤在一起的那些马车,开始恢复秩序。
只是那些马车上的主人亦是一副傲娇的样子。
“我可不是怕了你下相侯,我这是想学淮阴侯的气度,才不计较这事,让你过去的。”
“呵呵,未必我就没有退让?别以为伱马车先动就可以厚颜无耻地吹嘘自己退让,我这车厢被撞到,受损严重程度可是比你马车要高,要说学淮阴侯,分明是我在学。”
“前面的两位别争了,我堵在这里,被耽搁了这么长时间还没生气,要说学淮阴侯的气度,你们都没有学到精髓,得看我才行。”
“对了,刚才是谁说的那番话来着,最后一句什么意思,不太中听啊。”
“刚才我看他走到阳夏陈氏的队伍里去了,你去问问?”
“哦,那没事了,在这里堵住道路,我确实碍事。”
随着众人的哄笑,在快活的气氛中,街道又重新恢复了有序。
至于悠悠离开现在的陈洛,快走几步追上了前面的陈旭。
“东升,请留步。”
陈旭半转过身,“怎么了?”
“就在这等着吧。”陈洛伸了个懒腰。
陈旭迷惑道:“这不堵着吗?一时半会都通不了的模样。”
“且再等等看。”陈洛气定神闲地笑笑。
如果可以坐马车,省时省力,又何必靠着两条路去赶这大老远的路途呢?
此乃“君子善假于物也”。
“好吧。”陈旭挠了挠头,选择相信陈洛的说法,挥手让搬运贺礼的仆从暂且停下。
仅过了半炷香的时间,原本堵塞的街道果不其然地开始松动。
一辆辆马车恢复到有序行走的状态,而没过多久,阳夏陈氏的马车便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里。
陈旭侧头道:“伯玉这是料事如神?”
“非也。”陈洛摇了摇头,“我朝里面喊了几句,那些人大概不好意思,便纷纷开始退让了。”
“伯玉说了些啥?”陈旭不由好奇,那些马车在这堵了不知多久,它们的主人恐怕并非什么好易于之辈。
可伯玉仅用片刻便化解矛盾,大概先秦时的说客亦不过如此。
“马车到了,你要好奇,我在车上和你说说。”陈洛笑了笑,张安驾驶的马车在他身前已经停下。
自己若不上去,再在这里和陈旭谈天说地,只怕又会造成另外一场堵塞事件。
……
翌日。
陈洛清早起来,与陈旭以及其他几位阳夏陈氏子弟前往淮阴侯府。
即使现在未到正式寿宴的时间,但凭借阳夏陈氏与淮阴韩氏的关系,不用拘束于普通宾客的礼节,提前去拜访老人,见上一面,说几句吉祥话,那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东升兄,暇闻兄,你们来了啊。”他们刚到淮阴侯府门口,便有韩氏子弟走上前来,热情招呼。
这些天里有无数贵客前来拜访,单单让下人出门迎接宾客的话,显得礼数不周。
故而韩氏是安排了专小辈,专门在府邸门口守着。
“见过文卿兄。”陈旭还礼招呼,接着介绍陈洛道,“这位乃陈珣,字伯玉,乃曾祖兄长一脉,前些时日在南方诸郡赈灾,得知淮阴侯寿宴,特地前来拜访。”
“久仰伯玉兄之名。”韩纬同样礼貌地问候。
毕竟只要在阳夏陈氏队伍中的人,他都不可以怠慢了。
要是他们在府上受了委屈,只怕曾祖得出来责骂自己的大父和阿父。
陈洛还礼,接着退至陈旭身侧,自己对现在淮阴侯府内的状况并不熟悉,因此基本交涉的事宜,交给陈旭去做更好。
指挥着仆从搬运礼物下来,陈谦将它们介绍完毕之后,向韩纬问询道:“不知淮阴侯今日精神可好,是否适合我们方便前去拜访?”
“曾祖近些时日的状态都挺不错的,一餐尚能食肉二两,我等下过去问问,看看曾祖有没有空见你们。”
“劳烦文卿兄了。”
……
“曾祖,您在休息吗?”韩纬站在书房前,敲了敲木门,接着高声问询。
自己曾祖这几年的耳朵开始有些不好,如果细声细气地说话,往往会被忽视1.
“何事啊?进来说吧。”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韩纬推门而入,轻声问道:“有客人想要……”
“唉,不见客不见客,人多了我看着烦。”韩信摆了摆手,有些不耐。
当年江宁让我待人和气,不要因为态度得罪了谁。
可现在自己已经熬过了“从心所欲不逾矩”的年纪,任性一点也就无所谓了。
“唯。”韩纬转身准备离开,又想了想说,“这次提出要拜见您的,乃是阳夏陈氏的子弟,他们……”
“那你不早些说,带他们去会客厅吧。”韩信放下手中的图册,“这种事情下次就别问了,直接告诉我阳夏来人了就行,江宁的后辈过来,我未必还能拒之门外吗?”
“唯,我知道了。”韩纬点头应下,赶忙出去招呼陈氏一行人,将他们带到会客厅去。
屋内重归寂静。
韩信静静坐着,发呆片刻后,幽幽叹了口气。
“一个一个全都走了,没想到就留了我在世上。”他喃喃自语,接着颤颤巍巍地起身,推门而出,一步一步慢慢挪向会客厅。
————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会友》杜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