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夫张安打开后面那口大箱子,赫然发现里面居然堆满了兵甲。
他知道自己家主君并非明面上的普通商贾,但没想到藏了这么多的大家伙。
惊叹一声,他先把压在那张墨弓上面的杂物拨开,又歪过头去,迅速点清了那些贼子的数量。
共计二十七人。
这属于张安的天赋,眼神特别好,故而哪怕是雨夜里,依旧可以驾车。
他数出五十支箭,想着自家主君只需要十中一,那边战局的情况大概就会被改变。
当张安夹着一捆箭矢,抱起那张墨弓的时候,差点没跌个踉跄。
怎么这么重?
他人都快傻了。
要知道自己平日力气活也没少干,结果差点在一张弓上翻了船,说出去可谓真丢人啊。
这倒真不怪他力气小,毕竟这张墨弓看起来并没有很夸张,但用料扎实,没有准备的情况下,一下子抱稳,属实情有可原。
稳住身型之后,张安抱着墨弓赶忙跑到了陈洛所在的马车前。
“主君,您要的弓我给取来了,还带了一捆箭矢。”
“不错。”陈洛轻轻点头,表示认可。
这张安是会做事的,自己刚才吩咐的话里,只提到了要他去把弓拿来,下意识里忘了提箭。
要真是那种死脑筋的人,只取了弓,却没拿箭矢过来,就和学生上了考场,带了2B铅笔,但里面没装笔芯的行为一样,非常误事。
这种死板又不会做事的人,在生活中并不少见。
听不懂言外之意,尚且可以称之为老实,但有时候相应的配套工作只是没有刻意强调,就不去用心做,那便是“呆”,或者说能力上有问题。
虽然不是刻意设下的考验,但陈洛对张安的表现算是满意。
现在那些正陷入厮杀的贼子距离较远,尚有两三百步,哪怕张安这次忘拿箭矢,那些贼子短时间内也冲不到近处,不用担心安全问题。
可日后如果遇到什么危机,需要张安去替自己办事,结果发现他能力不够,那才是大麻烦。
陈洛缓缓吐出一口清气,调整自己的呼吸。
接着,他单手拎起张安怀中的那张长弓。
熟悉的感觉,顺着指尖再度涌上心头。
离自己上一次拉弓,应该都过去两三年了吧?
嗯……没记错的话,那次是在赵地见着雁群,见猎心喜,于是引弓射下来一只。
那味道迄今为止,仍旧记忆犹新,大雁烤起来油脂虽少,但肉质更紧,比寻常的土鸡嚼起来香。
但说实话,早在还是作为阳夏侯暮年的阶段,他就很少使用长弓了。
一个须发花白的老人,拉开十几力的重弓,未免太过骇人。
至于陈洛游离大汉这些年里,用上弓箭的次数同样屈指可数,毕竟天下太平,罕有匪乱,偶尔遇见不长眼的小毛贼劫道,提着长刀杀过去,对方不立刻逃命的话,大概连求饶的机会都没有,根本不需要用上弓箭。
但这不代表陈洛就稀疏了弓术。
自己别的武艺堪堪迈入准一流的水准,甚至在二流徘徊,但这一手弓术在汉末可是仅次于项羽、娄烦等几个猛将,说是一流顶尖,接近超一流的水准,那完全没有问题。
哪怕没有勤于锻炼,也不至于掉到二三流的水准。
被酒色所伤的吕布好歹也能和张飞大战,不至于被邢道荣之辈给斩了。
“阿张,你驾车冲过去。”陈洛冷静吩咐道。
“啊?我?”张安用手指指着自己,一脸懵逼。
陈洛瞥了他一眼,“隔着三百步的距离,哪怕楚武烈王再世,射出的箭矢都没有了杀伤力,你要我在这个距离怎么射箭?
你要是不放心,去后面取身甲胄穿了,带着我驾车冲过去,事后赏伱黄金十铢。”
现在的这个距离,只有抛射能够存在部分杀伤力。
但抛射的最大问题,是没有准头。
现在不像战场,对面冲过来的全是敌人,只要命中就不亏。
现在的情况是两伙人战在一起,交杂混乱,要是陈洛只库库抛射,指不定几箭下去,反倒帮了那些贼子大忙。
如果现在陈洛选择骑射,就需要把栓在马身上的套子绳子全部解下来,非常耗费时间,加上这匹马并非战马,见血了指不定会失控。
因此由车夫驾车冲锋过去,自己在车上射杀贼子,再好不过。
张安犹豫两息,咬牙道:“安随主君冲杀一回。”
紧接着,他直接坐上马车,拿起了缰绳,没有去取甲胄套上。
有了甲胄的保护,虽说自己的安全性会高上几分,但等战斗结束,不好在外人面前解释它的存在。
何况十铢黄金,已经足够让他搏命了。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是他自己都没有觉察。
那就是陈洛平日无论遇到什么麻烦,都不会露出慌乱的神色,淡定从容地将那些事情一一妥当处理。
故而张安的潜意识里,对陈洛就带有天然的信赖,这样危险的决策,换成其他人来提议,他绝对理都不会理一下。
毕竟自己要是死了,谁去找承诺者兑现十铢黄金?
马蹄飞扬,车轮滚动。
陈洛将帷裳卷起来后,呈跪射姿,握住手中的弓,但浑身的肌肉并未紧绷,反而处于一种相当放松的状态。
三百步的距离,瞬间开始缩短。
两方交战的场面更加清晰地展现出来。
陈洛瞬间明白那些贼人占据上风的根本原因了。
小部分贼人宽大的衣袍底下穿有甲胄,痕迹并不起眼,但陈洛这种在军中混迹了数年的人来说,这个漏洞如同长满杂草的山坡上的巨石一样明显,根本藏不住。
有甲对无甲,哪怕仅是五六人有甲,亦会改变战局的胜负。
“不简单啊。”陈洛眯了眯眼。
普通的贼子绝对没有机会弄来甲胄,毕竟真要穿着甲胄拦路抢劫,那估计官方的定义也不会是盗贼,而是该派大军围剿的反贼了。
因此他现在开始相信那些求援者的话,他们是胶西国相派往长安送信的使者。
随着马车离那些贼子的距离越来越近,陈洛将脑中的想法暂时抛了出去,专心于手中的长弓,弓弦上的箭矢。
“嗖!”
箭矢破空声响起。
刹那,正举刀欲朝地上被打倒的一人砍去的逆贼,大刀跌落,捂着肚子,轰然倒地。
“准极了。”张安低声赞了一句,怕音量过大,惹得主君分心。
不过陈洛倒是有些懊恼地皱起了眉。
自己刚才其实瞄准地是对方的胸口,结果射到了肚子。
虽然结果没差,但代表这箭偏了三四寸。
深吸一口气,陈洛花费三息,进行了微调。“嗖!嗖!嗖!”
连珠箭射出,让三名贼子应声倒地。
陈洛嘴角满意地微微上扬。
这才对嘛。
自己这三箭刻意瞄着那些敌人的喉咙去的,皆中。
当然,他这属于强行拉高难度。
毕竟正常情况下,胸口和腹部中箭的话,敌人同样会失去战斗力,没有必要去追求射中脖子或脑袋,目标面积更小,如果导致准星偏移,反倒浪费了机会。
不过陈洛刚刚之所以这么做,是想给自己施加一些压力。
射中那些匪盗的脖子,对于巅峰状态的他来说,简直手到擒来。
故而给自己定下较高标准,就是为了尽快恢复到最佳状态。
现在看来,效果不错。
有了陈洛这几箭的表现,霎时间内,求援者士气大盛。
“有义士相助,定要保护好信使。”
“诛杀贼子,为国相尽忠。”
“冲啊!”
反观贼子那方,表现却有些奇怪。
他们若是为求财而来,陈洛这几箭足以形成威慑。
毕竟劫道贼子看似凶狠,其实相当惜命。
他们在难以达成目标的情况下,为了避免招至更惨重的损失,一般都会选择退走。
但陈洛遇到的这伙贼子,却一个个地开始搏命。
那些人放弃之前缠斗的模式,直接开始朝着对方核心位置冲杀过去。
尤其是穿了甲胄的那几名贼子,更是聚在一起,硬扛着没往要害位置招呼的攻击,与对手以伤换伤。
显然,他们想要得到什么,或者说想要毁掉什么。
不过实力差距过大,哪怕那些贼子奋力一搏,亦是看上去那么可笑。
现实并非中二动漫,不可能喊着什么“羁绊啊,友谊啊,未来啊”,就将硬实力上的差距完全弥补。
半刻钟都未到,战斗已经结束。
空气中只剩安静与淡淡的血腥味,张安目瞪口呆地回头望了一眼,发现陈洛靠着车厢,神色平静得如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不过那捆箭矢少了三分之一。
准确一点来说,是用掉了十九支。
他在马车前面看得真切,陈洛的每一箭射出去之后,都有贼人倒地。
这代表着那十九支箭矢,每支都插在了敌人身上,解决掉了一名贼子。
这些求援者赚大了啊。
他们仅仅干掉了八名贼子,多半战绩得归在自己主君头上。
早知道主君有这样的准头,自己少搬一半的箭矢,恐怕都没有什么问题吧。
“您神人也,大概楚武烈王亦不过如此吧。”张安咽了咽口水,说出一句完全不觉得是吹捧的话语。
陈洛摆了摆手,“还是差……嗯,应该差不多的。”
反正羽兄不在,那自己有不下羽兄之勇,难不成还有谁能蹦出来反驳?
随着马车停稳,陈洛安然端坐,没有下车的意思。
他刚帮了对方大忙,总不能还要自己凑过去打招呼吧。
姿态放得太低,反倒会让求助者心生傲慢。
陈洛不想自己随手做件好事,还得受窝囊气。
等待片刻,那群求援者中走来两人。
“多谢义士相助,在下墨家李序,不知义士是否前去长安,到时候可以来墨家商行找在下,为您提供五十两黄金的报酬。”站在左手边的李序拱手行礼道。
而另外一人,则更加恭敬,连连道谢:“多谢您出手相助,要是没有您在,我们恐怕都得死在这些贼人的手里,总之多谢您了,多谢您了。”
“在下陈珣,字伯玉,从蜀郡前去长安。”陈洛沉稳地应声作答,介绍一番自己的同时,打量了几眼李序。
对方的很符合世人对墨家弟子的“刻板印象”。
身着朴素的灰褐色衣裳,整个人外表朴实无华,而神态内敛,散发一股踏实的自信。
当然,经过这么多年的发展,陈洛知道现在有部分负责经营商队的墨家弟子,会用比较昂贵的衣料,他们需要和大汉各地的商贾频繁接触,以衣冠取人的事情,从古至今都不罕见。
不过为了避免“不患寡而患不均”的情况出现,墨家内部不会安排长期负责商业的人员,每隔五年左右,就会出现一次较大的轮换,中间有半年时间进行交接。
这也是为了保证墨家内部弟子的利益。
打完招呼,陈洛“这次路遇不平,没想到大汉竟会有如此龌龊之事,在离关中不远的地方,会有匪盗出现,真是让人难以想象啊。”
李序默然不语。
另外一人面带不忿,却欲言又止。
看着两人的神色,陈洛大概知道他们心里藏了事情,但不太方便和自己这类外人述说。
于是闲聊几句,还没探听出关键,便听见那些求援者的队伍里传来一声惊呼。
胶西国的使团里没有经验老道的士卒,不然他们肯定会知道在战斗过后,需要补刀,避免有敌人诈死。
显然,他们刚才就没有作出防范,结果让真有贼子诈死,而且对方在被乱刀砍死之前,似乎还做出了一些行动。
见着李序两人略带慌乱地往回走,陈洛沉吟片刻,接着跳下马车。
“阿张,我们也过去看看,那边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唯。”张安应声,老实地跟在陈洛身后。
看到陈洛之前的表现,现在他是打定了主意,坚持跟着自己这位主君混就好。
要知道自己不光视力好,也有眼力见的。
这么一位遇事镇静,又有一手弓术的主君,未来的前程难以预估啊。
而且自己出身贫贱,只有选对了方向,那才有出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