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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3.第271章 见陈洛,议刘交

2023-09-20
第271章 见陈洛,议刘交

自从见了一见那些故友,刘邦没有再移驾出宫,亦未微服出行,就那么闷闷地待在沛宫之中。

那日会宴的情况仅有只言片语传出,大多成了巷陌间的杂谈趣闻。

比方当年城南卖酒的武负和王阿婆,愿意常给陛下赊酒喝。

因为当年刘邦喝醉得伶仃大醉,卧倒在地时,两人见他身上有真龙出没,不敢生起讨要酒债的心思,方才那日宴会上他们得十到两黄金的赏赐,是刘邦赏他们二人慧眼识珠。

除了这种半真半假的传言外,没有别的可靠渠道能得知那日会宴的情况。

毕竟宴会上的天子故旧就那么几个人,偷偷派手下过去找他们打探事情,实在太过显眼。

没有聪明人愿意冒着这种风险,去承担被发现后,遭受刘邦猜忌的结果。

不知宴会的具体情况,哪怕陈平和陈洛都猜不透刘邦如今内心所想。

他们想不出为何一场平平无奇的宴会,居然让刘邦生起了些许倦意,近些日子是对华服与美人都提不起兴趣。

陈平猜不到刘邦当下的忧愁,主要是他一直围绕着权术进行着思考,所以想不出刚刚北拒匈奴,南定南越的刘邦有什么事值得忧虑,明明大汉尽数在其掌控之中,且刚刚抵达个人权势的巅峰。

至于陈洛没有想明白,纯粹是他没产生过类似的烦忧。

无论前世还是现在,自己都未有为身体衰老而长吁短叹的经历,实在不会往这个方面考虑问题。

不过刘邦仅是待在沛宫之中,并未有其他举动。

因此众人关注渐渐淡了下来,各地的彻侯源源不断地进入沛县,新的忙碌转移了他们的注意力。

外加前来的彻侯们不断前去沛宫拜见刘邦,似乎让他的心情再度开朗,偶尔会留人在宫中陪饮,只是不再召开大型的宴会。

直到最后一名受邀的彻侯风尘仆仆地抵达沛县时,代表着那场盛大的宴会即将召开,所有人都安静地等待着沛宫中传来新的旨意。

腊月三日。

许久未有动静的刘邦传出旨意:“腊月十二,沛宫会宴,追忆往昔,思念故人。”

原本前些日子心底压着疑问的陈洛,见到这道简短的旨意,赫然明悟。

他之前思维上存在局限。

算计人心,往往只需要把握住欲念与恐惧这两项即可。

它们并不复杂。

绝大部分人摆脱不了对权力、名声、美色、财货的欲念,去除不掉对至亲离世、疾病缠身、刀剑血腥的恐惧。

只是由于年龄的改变,一个人在不同时期的欲念与恐惧会发生相应的改变。

青年人追求财货,恐惧别离;中年人渴望权力,恐惧生活的重压;老年人想要名望,恐惧疾病缠身。

唯一不曾有改变的,大概是所有时期,人都会对美色抱有欣赏,会对至亲离世感到痛苦。

陈洛意识到刘邦已经是个老人了,鬓角满是华发,脸上肌肉松弛,布满深深浅浅的老年斑,不再像当年,再能那般肆意和自己坐在马车上畅快对饮。

想通这点后,就很好解释刘邦为何在前些日子那次会宴后,独处的时间增加。

大概他有几分难以述说,只能自己慢慢消化的落寞吧。

腊月十一,会宴前夕。

刘邦忽然派遣侍从唤陈洛进宫。

离开长沙后,他们俩几乎没有打过照面,私下交流基本断绝。

这次的召见却并不显得突兀,仿佛两人默认在会宴前该见一面,只是刘邦选择等到最后的时刻。

跟着侍从踏入沛宫,陈洛一步一趋的低头赶路,顺带着用眼角余光观察着此地。

这还是他首次进入这座行宫,到处挂着绸缎。

它确实给自己一种与长安宫城截然不同的感受。

若说长安的宫城追求的气势,信奉“大就是美”,那么沛宫则类似于后世的苏州园林,在有限的空间内设计出精妙的景观,自己是看到几处回廊和亭子,初具后世“隔景”的设计理念。

“不知是哪位匠人的设计,倒可以找来,让他与秦墨们交流交流,指不定可以擦出什么思维火花,提前搞出些创意来。”陈洛抿了抿嘴,心底暗暗自忖。

百姓日常生活中最重要的,无非衣、食、住、行。

那些秦墨们以前都是为始皇帝修建奇观,脑子里的设计思路全是“怎么把这座宫殿变得更大一些”“修筑亭台要是高台,建造宝塔得是通天塔”,对于稀松平常的普通庭院,他们设计不出来。

说到底,皇帝宫殿纵有万千间,可天下百姓有百万人、千万人,住房最多的还不是普通百姓吗?

因此秦墨们设计出更牢靠的房屋,乃是庇佑天下寒士,有利于苍生的大好事。

如此想着,陈洛已经跟着侍者来到沛宫的正殿,这里亦不像长乐宫那样有足以站下数百人的宽敞,而是有门廊屏风,透露出一股精致的味道。

可就怕到时候这里坐不下那么多彻侯,大伙喝酒得坐到外面去。

“江宁来了?”刘邦的声音是隔着数重屏风传来,这同样属于这间宫殿内设计巧妙的一处地方,坐在上首的君位,能够看清进殿之人的模样,可进殿之人视线受屏风格挡,无法直视君主。

陈洛行礼应答:“禀陛下,是我。”

“过来吧,这些时日朕心绪不佳,故而没有见什么人,倒是怕你以为朕冷落了你这位大功臣。”这语调平淡,倒是听不出什么情绪。

“不敢。”陈洛绕过几处屏风,总算见到了当下刘邦的模样,却是吃了一惊。

自己不过一个多月没有见过刘邦,结果对方看上去像苍老了十岁,成了暮岁老人的模样。

刘邦咳嗽两声,微微闭上眼睛,精神状态不佳的模样。

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他指着边上的座位道:“江宁坐吧,这次朕找你来,伱可知是何事?”

陈洛摇了摇头,懵懂道:“臣不知,望陛下解惑。”

“朕老了。”刘邦淡淡出声,神色未有什么改变,仿佛在述说他人的事情一样。

陈洛刚想说上几句“陛下寿与天齐”“您这状态定是长生不老”这般言语,可看着刘邦淡然的模样,最后还是没有开这个口。

他接话说:“陛下迄今立下的功业,旁人十世都做不到。”

“这倒是。”刘邦笑了笑,这话是说到他心坎里了。

陈洛真要是祝自己“长命百岁”,他反倒会不乐意起来。

自己什么状态,自己心里最为清楚。

不过陈洛说自己的功业他人十辈子都做不到,刘邦想了想,这特么还真是,虽然这还是有奉承自己的嫌疑,可他说的都是事实诶。

于是仅用一句话,两人月余未见带来的几分生疏瞬间消融。

“朕觉得这沛宫更比在长乐宫中要安逸啊。”刘邦端起杯子,轻轻抿上一口。

陈洛眯眼笑说:“陛下何出此言,莫非是更喜欢这沛宫的景致不成?若是如此,您到时候可以在宫城内将一处偏殿改成这般模样。”

刘邦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是也不是。”他捻了捻下巴的胡须,压低嗓子说道,“且不论再在长乐宫中重新装饰一处偏殿需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但在此地的快乐,岂能是在长乐宫内体会到的。”

“嗯?”陈洛挠了挠头,“这是……因为岳母在?”

“噗……咳咳咳。”刘邦端杯刚抿下第二口水,差点直接喷出来,不过还是被呛到,连咳好几声。

身后的侍从赶忙小心翼翼地上前来轻拍他的后背,缓解咳嗽。

缓过来后,刘邦无力地摆了摆手道:“江宁啊,你这真是……”

虽然“一语中的”这个词马上就要蹦出来了,但他尚且憋住。

万一他说完后,言语传到长安的宫城里,那自己怕不是这辈子都打算待在沛县了。

顿时,刘邦板着脸教诲道:“江宁你怎么能这么想朕呢?是不是基于平日生活的联想。看来你是和乐儿闹矛盾了?

朕跟你说,虽然乐儿她不亲我,可她毕竟姓刘,是朕的骨肉,平素里朕仍会关心她的,你要是欺负她的话,那朕可是要治你的罪啊。”

听着刘邦这假意威胁的言语,陈洛摸了摸鼻子。

这……这个爹是真不关心自家女儿啊。

但凡搁长安城内找人打听打听,都知道自己和刘乐亲密无间,属于市集的常客,每逢休沐日总能看到他们俩的身影。

“明白。”陈洛应答下来,刘邦都这么说了,自己一条条举例反驳,来借此证明问题出在他和吕雉身上,那多少有些不给面子。

“你和乐儿之间的感情,我其实听她阿母讲过,挺不错的。”刘邦晃了晃脑袋,“因此之前的事,我现在更难决断啊。”

沉吟片刻,见陈洛没有别的表态,他只能继续说道:“你娶了乐儿,按照道理,同样算是刘家的亲戚。

因此朕的少弟,你其实应当称呼一句叔岳。

只是我没想到阿游会做出那样的事情,这次他来到沛县,我又将你找来,是想问问如何妥当处理这件事情。”

听刘邦的意思,他看上去是希望尽量将这件事情私了。

毕竟刘交他是刘姓诸侯王,按照刘邦的思维,这天下的稳固需要依靠亲族,依循邦周旧例。

这样的想法实属正常。

如果遇刺的对象不是自己,让陈洛站在完全旁观的角度去进行判断,甚至他愿意承认刘邦的做法没有毛病。

想了想,陈洛淡淡道:“陛下,恕我直言,我知道您不想重蹈先秦之覆辙,让大汉的天下长久。

可您极力维护怀有异心,刺杀功臣的诸侯,只因他姓刘……我是您的女婿,为了乐儿不会说什么,但其他人得知这种情况,恐怕会寒心啊。

何况荆王他是您的少弟,若他将来造反,这天下依旧姓刘,但姓的不是您的刘了。

刘盈、刘乐、刘肥……他们姓的才是您的刘。”

他这话里略带着刺,因为他表现出妥协的意愿后,刘邦一定会选择维稳,让他和刘交握手言谈。

再加上陈洛这些话不是一昧地逼迫刘邦,让他必须处置刘交。

说到底,刘邦其实还是很重视宗族血缘的一个人,哪怕大嫂当初让他在诸多朋友面前出丑,最后刘太爷一番求情,还是封了他大侄子一个侯,除了名号不好听外,没有其他缺点。

于是陈洛选择打另外的感情牌,以此作为突破口。

刘交姓刘,可他姓的这个“刘”,和刘盈刘乐他们姓的那个“刘”,是不是有远近亲疏?

到时候刘交颠覆了您的政权,大汉的刘氏先祖,恐怕就和您没有关系了吧。

刘邦果然沉默了。

他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没有多说什么。

“江宁啊,你真的很善辩,这个理由的确能够说服朕。”刘邦眼中流露出几分无奈,“他之前的做法倒也确实越界了。”

说完这两句后,刘邦陷入长久的沉默。

如果将刘交的荆王拿下,那谁能来顶替他的位置呢?

荆地属于战略要地,南制长沙,西监楚国,北连中原,比起设立郡县,在这里安排一名刘姓诸侯王更让他放心。

可惜不知道现在戚姬肚子里怀的孩儿是男是女,不过即便是男,等他长到可以就国的年纪,还是太久,荆地得空悬至少十年。

揉了揉眉心,刘邦忆起自己在汉匈战争的战报上,看到的那个名字。

二兄的大儿,似乎是叫刘濞来着?

这次二兄犯了大过,肯定只能罢免为侯,倒是将他儿子分封到荆地为王,算是一种施恩的手段,能让他以后死心塌地效忠长安王座上的皇帝。

而且刘濞是小辈,影响力不够,甚至比不上刘肥,更不用说太子刘盈,他成为荆王以后,哪怕造反,都得苦心经营三四十年才行,到了那个年纪,谁还会想着起兵啊。

考虑完这些问题,刘邦再度抬起头来,冲着陈洛轻声道:“对于阿游的处理,朕会严肃对待,给江宁你一个满意答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