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远睁开眼，发现郑芊正站在窗外，嘴唇翕动，车子隔音良好，无法听清她在说什么。
他按下窗户按钮，问：“怎么了？”
“付导刚刚来通知，说马上可以开拍。”郑芊的声音透过窗缝传入车内。
“好的，我现在就过去。”陆远边说边揉眉心，试图驱散残留的困意。
《悬崖》这部戏室内场景较多，昨晚拍到凌晨。
今早他赶到片场时，现场布景出现些许问题，导致拍摄时间不得不推迟，于是，他完成造型后，便回到车上补觉。
从车内走出，天光大亮，路旁的树叶簌簌作响。
“现在几点？”
“七点二十。”郑芊用手捂着被风吹乱的头发，悄悄躲到他身旁，借着他的体型挡风。
大连的海风名不虚传，一年刮两次，一次便是半年，两分钟不到，郑芊的发型就变成鸡窝。
陆远瞥了她一眼，从口袋里掏出待会戏中要戴的黑色棉帽。
“不要，热。”郑芊拒绝。
他轻笑一声，问：“网上现在怎么样？还有《边境》的事情。”
张伯文决定让《边境》打着对抗《钢铁侠3》的旗号营销时，向他简要介绍过自己的计划，他觉得方案可行，便予以批准。
“网上可热闹了！”郑芊手舞足蹈地描述。
“网友们一如既往的争论不休，自从贾樟珂发声后，又有几位第六代导演站到他那一边。
程尔导演这边也不甘示弱，和我们亲近的几个导演相继下场帮忙，尤其是韩含导演，他真是太厉害了！
一张嘴就能抵他们七八个人，骂得那叫一个儒雅随和，小嘴跟抹了蜜似的。他的书粉也跟着嗷嗷叫，对面好几个导演已经被逼得关闭了评论区。
因为韩含导演的输出，这几天《后会无期》的热度也是直线上升。”
陆远听着郑芊的讲述，摇头一笑，第六代导演中的某些人，确实让人无语。
如同处于青春叛逆期的孩子一样，迷茫，游离，好似一直在寻找着什么。
但寻找着寻找着，有些人就走歪了。
郑芊巴拉巴拉地说了许多，突然有些疑惑地问：“让《边境》去迎击《钢铁侠3》真的会有效果吗？我记得去年五月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情。”
去年五一档前后，同样有三部好莱坞超级大片登陆中国。
分别是《泰坦尼克号》、《超级战舰》以及超级英雄片《复仇者联盟》。
面对这三部进口大片的冲击，国产影片并未选择沉默。
六位国内少壮派导演携各自的作品集体出征，被业内戏称为“敢死队”。
他们是宁昊的《黄金大劫案》、管胡的《杀生》、王晓帅的《我11》、张杨的《飞越老人院》、杨数鹏的《匹夫》以及高锋的《骆驼客》。
结局以国产影片的全面溃败告终，只有宁昊的《黄金大劫案》票房1.5亿，勉强给国产片争回了几分面子。
“这两次的情况不一样。”陆远不假思索的回答。
“哪里不一样？”
“上一次的事件，究其根本，不过是宁昊等人为提升电影票房，单方面制造冲突，炒作起国产影片危矣的话题。
这一策略的确让他们赢得媒体高度关注，曝光度飙升，连《新闻联播》都对此事提了一句，为抗坞大战摇旗助威。
业内人士及院线方亦对他们倍加呵护，微博上好评如潮，可以说，全网营造出前所未有的团结氛围。
但是，他们忽略了一个至关重要的因素。”
“至关重要的因素？”郑芊好奇地眨眨眼。
陆远肯定地点点头，接着说：“影迷的态度！”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在影迷的个人利益未受影响前，他们处于旁观者的位置。参与抗坞并非他们的责任，影片是否吸引人才是他们真正关心的。
在忽视影迷群体态度的情况下，企图凭借抗坞口号博取同情，利用他们的爱国情怀拉动票房，无异于痴人说梦。”
郑芊默默听着。
“但此番情况有所不同，《钢铁侠3》的特供版本吃相过于难看，几乎明目张胆地显示出对中国影迷的不屑。经网友和媒体揭露，加之张伯文的炒作，多数影迷都意识到自身利益受损，自然会站到程尔一方。”
“原来如此。”郑芊恍然大悟：“那这次《边境》的票房岂不是……”
“事情没那么简单，”陆远摆手打断。
“成功的营销需以影片质量为基础，若质量不过关，这种营销只会适得其反。虽然《边境》的热度被炒高了，但多数观众是理智的，口头支持或许可以，掏钱观影则另当别论。
因此《边境》首日票房可能会比我们预期的高，却不会高到夸张的地步。”
“这么说，张总策划的这起营销岂不是白费劲，做的无用功？”
“怎么会是无用功？”陆远走入片场，化妆师揣着瓶瓶罐罐在他脸上捣鼓。
“影片能进入大众视野便是胜利，经过这次营销，他们都是潜在付费群体，虽大部分选择观望。可等《边境》上映后，他们也会比那些毫不知情的观众更加关注电影口碑，会留意，去打听。
一旦得知影片质量上乘，且恰好有观影需求，他们会优先考虑《边境》。”
郑芊听得似懂非懂，却也如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
陆远斜了她一眼，同样是助理，郑芊和江秋芸明显不同。
江秋芸当初任职执行经纪人，兼任助理，事业心毫不掩饰。
肆玖娱乐成立后，大刀阔斧，从三大院校签了不少新人，借着近几年在他身边积攒的人脉，将新人往各个剧组送。
郑芊就属于老老实实打工的那种，心思比较单纯，让她干什么就干什么。
就是有一点不好，太听话，啥事情都往刘施施那边捅，问什么都说，不晓得的还以为是刘施施给她发工资。
略呆。
陆远补好妆，副导演付玮拿着剧本走近。
此人和姜韦是多年的合作伙伴，姜韦的戏里基本都有他，如《迷雾》《潜伏》《借枪》.
付伟说：“陆老师，我给您简单过一下待会儿的戏。”
“行。”陆远点头，今天要拍的是周乙和顾秋妍第一次见面的戏。
“在执行任务的两年里，周乙替伪满政府做了大量工作，用伪满高层的话讲是深入敌后，功勋卓著，回来就准备升职。
可在警察厅，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进职到一定级别，没结婚的人，缺少软肋，拿捏不住。
所以组织上得在周乙身边安排一个同志，正牌太太孙悦剑显然不合适。顾秋妍作为苏联情报机关训练的精英特工，专业是报务员，具有收发报过硬的技术和快速破译密码的能力，周乙在回哈尔滨的火车上，收到组织的通知”
与此同时，监视器附近，程昱与姜韦、李洪梼闲聊。
程昱的视线不经意间掠过片场中的两道身影，随即又若无其事地收回。
数秒之后，他轻咦一声，再次将视线聚焦在他们身上，更准确地说，是聚焦在陆远身上。
此刻的陆远，身披一件黑色大衣，步伐径直，目不斜视，副导演付伟紧随其侧，边说边比划。
程昱留意着陆远的步态，既不大也不快，却很稳，透露出一种稳如泰山的气势，以至于旁侧的付伟被无形淡化。
他眯起双眼，细细审视数秒，隐约捕捉到一丝端倪。
走路姿势，在某种程度上，是演员业务能力的直观体现。
不同的角色拥有各异的性格，演员要真正融入角色，动作、肢体语言等每一个细节都需精心雕琢。
而走路姿势正是彰显角色性格的重要手段之一。
导演助理李苏站在姜韦身旁，随着他的视线望去，感慨：“有时候人与人真的没法比，如果两位老师有陆老师的这张脸、这身材，恐怕早在三十年前就红透半边天了吧。”
话毕，他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失言，连忙捂嘴，脸上满是慌张之色。
而程昱与李洪梼的脸色，也在瞬间发生变化。
但他们又清楚，李苏是姜韦多年的助理，不好当场甩脸色。
气氛变得尴尬。
李洪梼抿了抿嘴唇，面上故作不在意，寻思不足两秒，看向程昱，扇动着手中的剧本，表情戏谑。
“老程，我觉得他说的挺对，你说你父母怎么就没给你生一副好面孔？”
李洪梼，中央戏剧学院毕业，后考入国家话剧院，曾在94版电视剧《三国演义》中饰演太史慈一角。
此次在戏中，他将扮演《悬崖》中除高彬外最重要的配角鲁明。
一个周乙行动中不可或缺的阴影人物，他嫉妒周乙，为了将其拖下水，不择手段，阴险狠毒，天良尽丧。
程昱撇撇嘴，两人年龄相差七岁，却都是三十岁那年才出演职业生涯中的第一部戏。
他淡然回应：“是啊，你长得好看，不也只混到如今这般地步？”
论长相，李洪梼确实略胜一筹，但优势极其不明显，两人的气质，都不像好人。
“唉！”李洪梼不恼，戴上墨镜，长叹一声，自嘲：“是啊，你五十六，我四十九，大半辈子都过去了，还不如人家出道几年混得好。”
他扭头看向姜韦：“姜导，当初你拍《潜伏》的时候，我怎么就没那个好运呢？余则成这个角色，我也能演啊！”
业内众所周知，陆远的事业，从出演《潜伏》开始，一飞冲天。
姜韦正面色阴沉地向李苏示意，让他滚到一边去，随后歉意的看向二人。
“这部戏绝不逊色于《潜伏》，你们争取把陆远的风头给盖过去。”
场务向几人招手，拍摄即将开始。
程昱站起身，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哪有那么容易，现在的他，就像是早几年的李幼兵，无论饰演什么角色，只要他一出现在屏幕上，观众的视线就紧紧跟随，其他演员的表演再出色，也只能沦为陪衬。
剧集播出后，所有的话题都围绕着他展开，哪怕他选择避让，想为其他演员争取曝光，也无济于事。不同的是他并未像李幼兵那样，被李云龙所束缚。”
随着互联网的发展，《亮剑》中的经典片段和台词，如“二营长，你他娘的意大利炮呢”，已成为网络流行语。
被年轻网友反复引用，这让李幼兵痛苦并快乐着。
陆远同样拥有这样的经典影视片段，但他的经典角色更加多元。
从袁朗、陆小千到余则成、刘新杰，再到周卫国……
这些角色横跨谍战、抗日、仙侠、年代、军旅、古装等多个领域。
对冲之下，他的荧幕形象并未出现像‘李云龙’那样的单一固化。
“各位老师，可以开始了。”
场务的声音打断几人的思绪。
“好！”
火车上，陆远握着被踩碎的墨镜，望向李洪梼，问道：“要不要先走一遍？”
李洪梼眉毛一挑，隔着墨镜透出一股浓浓的胜负欲：“我听说你没有排戏的习惯，正好，我也没有，直接来吧。”
陆远皱着眉，感觉这人火气有点大。
他扫视了一眼站在火车站台上的宋嘉、程昱等人，发现程昱的状态与李洪梼颇为相似。
这让他一时之间有些困惑。
监视器后的姜韦注意到这一幕，放在膝盖上的手握拳，心中暗自窃喜。
大事成矣！
这部戏的演员阵容由他精心挑选，哪怕是一个只有两句台词的群演，也具备相当出色的业务能力。
尤其是高彬和鲁明这两重要配角，完全契合他心中的形象。
两人还是话剧舞台上的老将，从业数十年，演技精湛。
虽然陆远名气更甚，且是大满贯，但在真正的演技比拼上，李洪梼和程昱并不虚他。
只是开拍以来，姜韦敏锐的察觉到这两人状态不太对劲。
或许是因为觉得无论自己如何努力，观众的注意力始终集中在陆远身上，所以心态都很平，甚至有些佛系。
为了激发他们的斗志与好胜心，他特意安排助理李苏，用这种不太高明的方式去撩拨。
目前来看，招式虽老，效果奇好。
姜韦向处于反省中的李苏投去一个赞许的眼神，转回场内，大手一挥。
“Action！”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