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的，下半场排练就开始了。
方永波的排练进度也并没有因为舞台上多了一个小鬼而受到影响。
或者说排练正式开始之后他就再也没有理会过王小虎。
和上半场排练如出一辙，哪个声部出问题就解决哪个声部的问题。
过程中他从没有转过头问王小虎一句听懂了没有，就连和李安关于第四乐章的两次交流时间加起来也没有超过三分钟。
演奏员们也是如此，当方永波抬手示意排练开始后，他们的注意力都从王小虎身上回到了工作当中。
李安就更不用说了，他上台之后看都没看王小虎一眼。
转眼下半场排练便要结束。
在台下小车的视角里，王小虎就这样“傻傻”地在指挥台旁边站了一个多小时。
不过小车心里清楚得很，王小虎的脑瓜肯定已经不够用了。
小车确实没猜错。
从一开始的懵逼到我吊吊吊吊吊吊吊吊吊吊吊吊，再到全神贯注，王小虎只用了两分钟。
当方永波抬手示意乐队准备，他手里的指挥棒也像是动了起来。
如此机会面前，他恨不得把每一个舞台细节都扫进自己的脑海中。
可当音乐真的响起，他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同样的圆号引子，在台下听是一种感觉，在台上听又是一种感觉。
就好像在台下的时候他是在看一部戏，而站在台上他便成了戏的一部分。
近距离面对圆号直冲面门的冲击，他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如果不曾站在这样的舞台上，面对面看着这样的乐队，恐怕他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体会到什么才是真正的交响乐团。
没错，圆号的引子过后，王小虎便放弃了跟着音乐走，因为他根本跟不上音乐。
根本上就不跟了，王小虎哥直接放弃跟随音乐，他把专注用在了感受舞台。
从侧面来讲，小虎哥是非常聪明的，如果他拼命地想要跟上音乐，他注定会错过一次绝佳的舞台体验。
把舞台当成一个巨大的音乐现场，就像把手机里的音乐公放然后开到最大音量。
听着音乐，他的目光游走在舞台的每一个角落。
目光所及之处，他发现了许多在台下发现不了的有趣细节。
人物篇。
比如首席小提琴叔叔每次休息的时候会先推推眼镜。
比如单簧管外国大叔每次要吹响前都会化身怒目金刚，吹完之后会呲下牙。
比如吹长笛的叔叔总会看向吹双簧管的阿姨笑。
比如吹双簧管的阿姨在演奏的时候两腮一股一股地向青蛙，很是有趣。
比如有一个拉大提琴的女士看起来真的很年轻，感觉只比季洋姐姐大一些，笑起来很甜美，可刚才在台下的时候他以为台上的乐手都是叔叔阿姨。
其实并不是，他发现有相当部分的面孔他都应该叫哥哥姐姐。
好棒的感觉，看着各个年龄阶段的演奏员坐在一起演奏，尤其在老师演奏到行板乐章的时候，王小虎心里生出一种感动。
他感觉所有人就像是战友一样坐在一起演奏，这时他脑海中兀然出现一行小字——原来这就是广市交响乐团。
好棒的感觉。
未来他能拥有这样一支乐团吗？
一支所有人都为了一个目标共同努力的乐团！
小虎哥第一次意识到，对于一支乐团，乐手的重要性绝对不亚于指挥。
之前他一直都把乐手当成指挥台的背景板。
第一次他感受到了每一个乐手在舞台上都是有血有肉的存在。
相比而言，倒是他的老师，嗯，怎么说呢～
从来没有以这样的视角观看过老师的演奏，王小虎觉得老师在刚才的演奏中冷冰冰的，虽然很酷。
如果老师也多笑一笑就好了，王小虎也考虑到是不是因为音乐的原因，毕竟这首作品的气质就和阳光明媚的莫扎特完全不同。
最后就是方伯伯。
崇拜，除了崇拜王小虎找不到背的词了。
方伯伯的一举一动都在音乐中，哪怕就是一个再细微的侧身动作都能让他感受到有音乐在其中流动。
这就是真正的指挥家吧。
乐器篇。
在夏令营期间，王小虎作为五组的队长带领团队赢下了许多场比赛。
但要说哪一场更让他感到自豪，他不会选择说靠他游泳逆风翻盘的那个轮次。
他会想起那道题目——请写出交响乐团里所使用的乐器。
这个轮次里，他和唐小星合作，最后将打老师们的队伍击溃。
王小虎特别喜欢查资料背诵，查什么资料？
各种乐器的资料，然后背，从乐器的音域到发源地，包括乐器的材质品牌他都不放过。
颇有他当年玩王者和吃鸡时的风范，背英雄技能的CD，背各种枪械的全称和介绍。
可以说一模一样。
靠着脑海中的大量乐器简介储备，王小虎一举让唐小星都有些刮目相看，这个男同学好厉害。
随后王小虎很是得意，他认为他对于这些乐器已经足够了解，包括它们的外形，声音等等。
可今天他发现每一种乐器都是戴着面具使者，就更别提如何驾驭了。
比如在他印象里声音高昂明亮的长笛也会暗淡。
比如木制的小提琴能够发出金属般的拨弦声。
比如小号抒情起来好像真的没有其他乐器什么事了。
近距离聆听观看，似乎每一种乐器在他心里的固有印象都被打破了。
这种奇妙的感觉就像是有一天他忽然发现得知他所熟悉的游戏角色还有另外一种玩法，让他心痒难耐，可他知道自己根本还无法驾驭这一切。
就更不用说这种种令他感到新奇的声音效果还是以组合的方式出现。
有一段双簧管和长笛的合奏让他忍不住想落泪，或许这就是乐器之间摩擦出的火花吧。
他应该真的去了解这些乐器，而不是只把这些乐器当成技能CD的倒计时记在脑子里。
王小虎开始认为每一个乐器都是具有某种超然生命得到存在。
音乐篇。
确切来说应该是，现场，近距离，舞台之中聆听音乐。
虽然没有跟着音乐走，但王小虎始终置身在音乐当中。
每听到一处动人段落，他便会感到自己被音乐洗礼了一次。
和听CD完全不同，和在台下听也不同，这是只有站在舞台上才能感受到的。
当音乐以现在进行时被演奏出来，就像神笔马良现场作画，演奏者们在指挥的引导下将各自的声部现场走出。
然后音乐就活脱脱出现了。
太神奇。
那些自然而然流露出的细节仿佛充满了生命力一般，让人可以用肉眼和呼吸感受到的生命力。
从无到有，短短几秒时间，一段感人至深的音乐片段就降临人间。
太美了。音乐简直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妙的存在。
王小虎并不认为自己在夸张。
排练篇。
对此，王小虎有些遗憾。
尽管已经感受到了那么多，他依旧感到有些遗憾。
他本以为自己可以近距离观看方伯伯是如何通过语言上的沟通与乐手叔叔阿姨们去进行交流。
他在网上能搜到的排练现场大都是国外的指挥，很少有中文字幕的，有的甚至连英文字幕都没有，他连暂停查词典的机会都没有。
可是方伯伯在下半场与乐手叔叔阿姨的沟通基本没有，就连和老师的对话也是简之又简。
他能理解，抛开他带有幻想性质的排练舞台，或许现实中的优秀乐团排练本就该如此，高效简洁。
指挥一个眼神就够了，乐手也能在第一时间给出指挥想要的。
很酷
真的很酷啊。
遗憾之余，王小虎也算是感受了一把职业指挥排练职业乐团的第一视角，更多地，他得到的是一种激励。
一种来自心底的自我激励，这就是他未来想做的工作。
最后的最后，当音乐最后来到第四乐章的结尾，他的目光落在了钢琴前。
钢琴前的老师还是冷冰冰的模样，与此刻钢琴的热情声音形成了一个鲜明的对比。
嘿嘿，还是我的老师最酷。
谢谢老师！等我以后有了自己的乐团，保证再也不让您坐飞机去找别的乐团排练了！
随着方永波双手微微一扬，所有乐手的动作也定格在这一刻，一遍在王小虎听起来堪称完美的勃二就这么结束了。
啪啪啪啪。
这时一道孤零零的掌声从台下响起。
小车猛地回过头，不知什么时候姚立斌叔叔出现在她的身后不远处。
原来可以鼓掌啊？
小车毫不犹豫地跟着啪起手，她以为不能鼓掌嘞。
紧接着舞台上的首席小提琴也鼓起了掌，最后所有乐手都鼓起了掌。
方永波鼓起掌，王小虎跟着也鼓起掌。
所有人都看向了钢琴前。
李安抚琴起身擦了擦汗，转过身微笑着环视一圈然后对着乐手们鞠了一躬。
这一遍的成功无疑让李安心里又踏实了几分，临上台的每一遍都是格外重要，这一遍他很满意了。
上前与首席小提琴握了握手，接着李安走到指挥台前，方永波主动上前搂住他的肩膀，凑到他边儿嘀咕了两句。
因为掌声太大，王小虎也听不清方伯伯说了什么，但他能看到老师笑得很开心。
就在这时，两个大人同时转头看向他。
随着掌声渐渐落下，似乎王小虎又重新成为舞台上的焦点。
“怎么样？”方永波笑着问道。
王晓虎想说得太多，可说什么呢，像是个大人一样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接着：
“震撼。”
方永波：“喜欢这种感觉吗？”
王小虎龇牙：“喜欢！”
暖黄的灯光下，小虎子的两颗眼珠子都像是放出了光，且充满坚定。
这目光让方永波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接着双手叉腰一笑，“加油吧王小虎，希望有一天你能再次站在这里，我相信会有这一天。”
方永波话音落下，乐手们再看王小虎的目光都不由得一变再变。
原来这位站在指挥台边一个多小时一动都不动的孩子就是方头嘴里一开始的王小虎。
莫非
先送指挥棒，再送寄语，方头这是要着手培养下一代了吗？
众所周知方头向来是连大师班讲座都不开设的，大家也从来没听说方头收过学生。
走运的小东西啊。
“谢谢方伯伯！我也相信！”
王小虎话音还没落下，接着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这一幕可着实把台上台下的人吓了一跳。
“怎么了！”李安一个箭步来到王小虎身前蹲下，方永波紧随其后，台下小车和姚立斌也赶到舞台边。
哪知王小虎只是腿麻了站不住了，一场虚惊。
“你这孩子也真是死心眼。”听完王小虎的解释众人哭笑不得，方永波摇头叹道，“我让你站在这，又没有说不让你动，你也动一动啊，就傻站在这。”
王小虎挠挠头：“嘿嘿。”
伴随着一众乐手叔叔阿姨哥哥姐姐的笑声，李安老师的今日份排练圆满结束。
结束时李安提了个议，“给你留张舞台照片吧？”
李安的想法很简单，来到来了，都上台了，也站了一个多小时，留张照片纪念一下。
方永波闻言直接挥手，“来来来，正好拿着你的指挥棒。”
哪知王小虎直接绝了！
什么情况，李安心说你小崽子傻了是不是！
“老师，”王小虎的神情忽然变得格外认真，“我想等我真正有能力拿着指挥棒站在这里的时候再和方伯伯合影。”
李安笑：“.”
小车笑：“.”
姚立斌笑：“.”
首席小提琴眼睛叔叔推了推眼镜，接着竖起大拇指。
“好。”方永波是越来越喜欢眼前这个小东西了，“有志气，那你可不要让我等太久了。”
王小虎：“嗯呐！”
说着不舍地环视一圈，王小虎对着舞台鞠了一躬，然后又对着他的方伯伯和老师鞠了一躬，接着转身跳下舞台。
回到小车身边再看舞台，王小虎如同完成了一趟奇幻之旅。
就在这时，“很帅。”
啊？王小虎转头，又一根大拇指竖在他的眼前。
四目相对，小车笑得很安静，“没想到你能拒绝老师的提议，让我有点刮目相看。”
“嘿嘿，”王小虎觉得一切都超值了，实在是太爽了，太爽了，太爽了，太爽了！！
“呼，”轻吐一口，“给我看看你拍的照片。”
小车一愣：“什么？”
王小虎疑惑：“你刚才没拍照吗？”
小车更疑惑：“没有啊，老师不是不让拍吗？”
王小虎：“.”
亏大了啊！！！
车琳居然没有给我留张照片纪念！！！！
难受。
“走吧孩子们，我们去吃饭。”
去餐厅的路上，王小虎和李安师生二人正在斗嘴，方永波忽然插话：“我们刚才中场休息时候说到哪了？”
“对，第一遍到底是谁的问题，小琳子，该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