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娅姝不能分明地听清楚,电话那边的人所讲的全部内容。
张芸的声音她记忆犹新,十分容易辨别。
她的语速很快,说出的字从手机听筒里疾驰而出,冲击着贡锦南的耳膜。
一场狂风暴雨打得他浑身湿透。
楚娅姝依稀听得见,“生孩子”“我不做手术”这样尖锐的话语。
“妈,我知道了。”贡锦南的脸容顿时失去神采。
楚娅姝看他欲言又止,想是她在场,贡锦南有话不好言说。
她明朗地笑笑,潇洒地指指洗手间的方向,离开了。
贡锦南等楚娅姝走远,耐着性子和声细语地对张芸道:“妈,我们在努力了,这种事情真的急不来的。”
“你记录下她的排卵期了吗?不能由着性子乱使劲,要抓住时机。”张芸道。
“我知道,妈,我都记得。”贡锦南狠狠掐住额头正中央,皮下的毛细血管被他拧破,渗出淡红色。
“她的周期你告诉我,我记录一下。”张芸说道。
贡锦南一时语塞,他和楚娅姝生活在一起很不方便的一点就是,他要假装看不懂楚娅姝来潮。
楚娅姝收到的快递,从超市提回来的袋子,里面若隐若现放着女人每个月的用品。
他一个外科医生,原本对人体都是坦然面对,甚至是漠然无感的。
在楚娅姝面前,他必须像是一个胆怯而懵懂的青春期少年。
对女生的身体尤其是生理习性,敏感、害羞、恐慌。
所以这个问题之于他,是年少时试卷最后一道大题的最后一个小问,无解。
“妈,我得回家去看日历,记不住。”
“哪有你想记记不住的东西。当大夫的有什么好害羞的。你把她的情况整理成病例,发给我电子版。”张芸找到问题可以延伸探讨的契机,心情平静下来。
贡锦南心里对不能尽快满足病重母亲的夙愿,怀着深重的歉意。
听张芸如是说,既无奈且好笑。深刻体味到了什么是黑色幽默。
楚娅姝在远处望着贡锦南放下手机,方才回到桌子旁坐下。
完全失了胃口,意趣阑珊的吃着,索然寡味。
贡锦南也吃的潦草,整个人忧忧郁郁,坐在暗黑色的阴影当中,餐厅吊灯的光亮一点儿也照不到他身上。
楚娅姝兀地惊愕地喊道:“贡主任,你刚吃的是生的肉吗?”
贡锦南垂眸看一眼两根筷子正衔着一片红白花纹地羊肉片。
“哦,没事。”他说没事,无论在他身上发生什么,他都对她说没事。
他把嘴里咀嚼了的生羊肉吐在一张纸巾里,羊肉的水红色的血滑溜溜地顺着流出来。
“对不起,看了不舒服吧。”贡锦南抱歉地说道。
“没有,没事。”楚娅姝用细微得几乎不可闻得声音说道。
晚餐草草完结,回去路上贡锦南没再说一句话。
他大概也不想听楚娅姝说话,她也解除不了他得困境,这个困境形成的原因一多半都是因为她。
换做是别的女人就好了,利用贡锦南不可多得的优秀基因,优生优育,多子多福。
三十八岁恐怕算不得绝对的优生了,利用良好的家庭教育,嘉言懿行,还能做到优良的教育。
楚娅姝说话了,她憋不住太久,更何况总不可能两个人今生都不在说话。既然要说,还是早说开为妙。
“贡主任,阿姨的病不能再等了。”这句话很短,她攒足了气力一鼓作气地说出,随即大口喘着气。
贡锦南没有听见,若是听见了为什么默不作声?
“贡主任,阿姨必须得去做手术了!”她复又说了一遍,气息均匀些许,语气也强硬很多。
汽车轮胎在柏油马路上嘶吼似的叫出了刺耳的声音。
楚娅姝被安全带勒住躯体。
颈子支撑着头,忽悠地向着平滑的挡风玻璃,慢动作一样甩出去。
然后回到原位,重重地摔在车座头枕上。
贡锦南骤然朝着路边转动方向盘,猛地踩住刹车片,奥迪车停止了行进。靠着低矮的马路牙子,车尾亮着红眼睛似的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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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明白楚娅姝听出来是张芸给他打的电话。
一句话快要冲口而出,那我们一起生个孩子吧,我们本来就是夫妻,我也有能力抚养孩子。
无论你是否经济独立,我都有钱也有能力赡养你。
这话是他心里的声音,一个字也没有说出口。
“你救了我的妈妈,我一定要帮助你救救阿姨。不,不是救,是报恩。我要报答你。”楚娅姝说的那样诚实,那样发自肺腑,你听了似乎根本不能拒绝她单纯的善意。
贡锦南的头转向她,车内没有开灯,车外路灯的光晕腮红似的抹在她脸颊。
显得她的情绪更加激动。
“你想怎么救?”他的语气像听到一个小孩信誓旦旦地说她能拯救全世界,内心发笑,故意逗她。
“你去跟阿姨说我有病。”
她说到这里贡锦南心中一惊,以为她所指的是她对异性的心理障碍。
她所指并非这个她实际上真的患着的陈疾。她为自己新捏造了一场病。
“你说我有不能生孩子的病,娶了我以后才发现的,我们以前都不知道,然后说我在努力治病,”哭腔占据了她的嗓子,“让阿姨放心先去治疗,等她做完手术康复了,就说我的病没有治好,你把我休了。”
贡锦南到底听到了她提出的分别。
他刚张口要说一句什么,被楚娅姝傻里傻气又勇敢的说话堵了回去。
“我发誓我一定一定要和你一起照顾阿姨,直到她痊愈,我保证。”
她居然傻到,伸出靠近他一侧的左手,五指并拢擎到指尖与眉头平齐,做着发誓的姿势。
她当初为了李玉华也是这样毅然决然,付诸了一切。
“你去辞职吧,然后和我一起照料我妈。我忙不过来,你多帮帮我。”贡锦南从后视镜里看着她的反应。
她瞪大了水一样的眼睛。
叫人真的害怕,这样澄澈的两泓眸子,睁的这样硕大,会不会一部留神就掉出来。
“辞职,”刚还仗义豪放地要知恩图报,现在犯了难,“我可以不辞职吗?我以后和我妈妈还得生活。”说着眼泪已经在眼眶里做好奔流的准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