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都之北,一座巍峨雄山屹然傲立。传说妖尊的宫殿,就在此山之巅,云雾之中。
然而很少有人知道,雾涌云蒸之处,实际上是一片绵延起伏的高山草场。芳草茵茵,溪流涓涓,成群牛羊点缀其中,若隐若现,宛如仙境一般。
沿着草原前行百里,赫然又是一座直插天际的山峰,这才是真正的扶摇山。妖尊俯瞰众生,统御万灵的山之域第一神山!
不过在那山脚,高山与草原接壤之处,如今却多了一块仿佛黑色砖头的东西。
一艘飞舟自南方天际而来。
飞舟渐行渐近,砖头身影随之越来越大,待临到近前,舟上众人骇然发现,这竟是一座足有两百丈高,浑身乌黑发亮的巨大方鼎!
方鼎正面是一副气势恢弘的巨画。上端画着一名人首蛇身的女子,两侧各有神鸟、仙树、祥云。太阳月亮分居左右,一边艳红,一边暗青,将女子的面目映照得阴晴不定,似神似魅。
下端似乎就是这片草原的景象,山势低缓,牛羊成群,一名神态威严的老者负手而立,仰望苍天。
方鼎两侧,篆刻着无数的云纹,构筑成一张庞杂繁复的图案,凝神望去,竟有目眩神迷之感,似乎心神皆要被吸收进去。
不过,这图案显然尚未完成,鼎壁上攀附着成千上万修士,密密麻麻如同蚂蚁,一个个手持铜锤,使劲敲打。“嗡嗡”声此起彼伏,连绵不绝,汇聚成嘈杂的响声,荡漾在这片原野之中。
“咱们,也跟他们一样吗?”飞舟上,一名青年男子颤声问道。筑基修士目光足够锐利,可以非常清晰地看到,这些干活的人群,每个人脚下都拴着脚镣。
“你们的场地不在这里。”回答的是一名身着黑衣,面阔唇方的修士,紫府中期修为。
这是负责接引的修士。这一次从圣都学府肄业,前往御品坊的炼器坊学徒总共八人,其中包括杨珍。
这人说完之后,飞舟开始缓缓下降,目标却是方鼎中央位置。
又行几里后,巨鼎内部显露出来,里面是一个长约一里,宽一百二十丈,深七八十丈的巨大深坑,有些像是杨珍前世见过的体育场,只不过没有座椅,坡度也比较陡峭。
鼎中同样有数百人在忙忙碌碌,不过看他们的脚上,并没有任何束缚,这让舟中众人暗暗松了口气。
巨坑一角,散布着几间临时搭建的院落屋舍,飞舟在其中一处院子前降落,几名修士迎了出来。
“又给你们送来八人。”紫府跃下飞舟,当先说道。
“辛苦钟师兄了。”一名同样装束的紫府拱手谢道。
“孙师弟客气了,都是为圣尊做事,谈何辛苦。”钟师兄摆了摆手,两人寒暄几句,这人重新祭起飞舟,飘然远去。
那孙师弟双手拱合,直到飞舟化作一个小点,消失在视野尽头,这才挺直身子,对杨珍等人说道:
“你们且随我来。”
一行人来到院内,杨珍第一眼便看到院中摆放着一面铜鼓,中间有个凸起,其形状大小和应聘时那个一模一样。
“这玩意你们都见识过,老夫就不废话了。每人都上去敲击,要求有白点现出,但亮度不可过甚,需得好好把握。”
“连续六十次都无差错,便算合格。”
众人这段时间练的就是这个,闻言依次上前。有人前几次没有掌握好力度,不过十次之后基本上都调整过来,最终全部通过测试。
紫府上人满意地点点头,招了招手,旁边一名弟子呈上一个玉盒。
这玉盒一尺长宽,打开之后,里面隔作两个空间。左边整整齐齐码着一摞金色珠子,一共四十颗,均为鸽子蛋大小,圆润光泽,璀璨夺目。右边是一些赤红色、指甲般大的薄片,堆垒在一起,看数目也当在四十上下。
“诸位的任务,便是将这些金珠子,”紫府左手捻住一颗珠子,右手抓起一枚薄片,示意道:“通过这个叫红淖金的东西,将珠子固定在大鼎之中。”
“方法嘛,正是诸位练习过的,每隔一息,连续敲击三千六百下,不可超出,亦不可短缺。力度嘛,则是刚才诸位试过的,不可过重,亦不得过轻,诸位需得仔细掌控。”
“每天至少完成四颗,不合格者,铲除后重新敲击!超额完成者,重赏!返工者,扣除薪俸,一盒金珠累积返工超过三次者,”紫府冷眼扫视众人,喝道:“剥掉学徒资格,削去户籍,发配鼎外,与那些犯人为伍!”
众学徒脸色骤变,心中惊骇,却无人敢出声质疑。
“每完成一盒,可放假一天。”孙上人声音放缓,脸上似笑非笑:“这山中有间集市,赌坊、茶楼、酒肆、戏院、商铺等应有尽有,诸位皆可去玩个尽兴。若是想要女人的,里面还有花楼,都是各地犯了事的女修,各种美色任尔等享用!”
“想修行的,也可租赁山中的洞府,灵气之精纯远非他处可比。修炼一天,胜过平常十日!”
诸般好处道来,众人脸色渐渐好转,有人嘴角面露神往之色。
此时,那紫府话锋又是一转:
“不过,休怪老夫没有提醒诸位,工程未完成之前,任何人不得私自离开。一旦抓住,后果自负!”
“老夫话说完了,诸位有何疑问,尽管问来!过了今日,老夫可没耐心再做解答!”
一阵沉默。
不过,想到上人最后的警告,终于有人试探着问道:
“敢问上人,弟子有至交好友在圣都学府,放假期间,可否请假外出访友?”
“不可。”孙上人冷冷吐出两个字,语气不容置疑。
那人顿时噎住,嘴唇动了动,没敢再吱声。
这时候杨珍插话道:“请教上人,弟子曾听人说,红淖金乃是一种粘合材料,为何不以术法使其与金珠、鼎身融合,却要用臂力敲这三千六百下?”
“强度不够。”孙上人惜字如金,说完这四个字后,同样不再解释。
见这位紫府态度虽然冷淡,却还是有问必答,众学徒渐渐胆大,开始接二连三提出问题。
不多时有人问道:
“上人,吾等在此做工,薪俸多少?”
“月俸三千灵石。每日超额完成一颗,赏赐一百灵石。”
“咝!”这话一出,众学徒倒吸一口气,心头顿时一片火热。
便是杨珍这样身家丰厚之人,闻之也暗暗咋舌。
这报酬实在是太优渥了!
即使在云霄宗,一名普通的筑基修士,一年的俸禄也不过一两千灵石,多则五六千到头,在这里却不过是人家半个月到两个月的俸禄!
要知道,臻玉界各地灵石的开采,方法固然大同小异。但山之域因为妖族的限制,以及开采手段相对落后,其产量极低,故而灵石的实际价值,远超东域!
在场的这几位学徒,平时便是辛苦个十年,也未必能攒下一千灵石!
“薪俸如何结算,可否寄给亲朋好友?”有人急切问道。
“不外寄。每盒结算一次,用不完的存在作坊中,临走前带走。”
“请问上人,此地工程,吾等可做几年?”又有人问道。
孙上人默默估算片刻,答道:“短则两三月,长则半年,当可结束。”
众学徒“啊”的一声,顿足叹息。
……
问询完毕,八人各自领取一个玉盒和铜锤,随即被两名筑基弟子带到院外。
众人放眼望去,这才注意到场中数百人,皆与他们一样,在认真敲打脚下的金珠。
每个人都划分了一片范围,许多地方虽未镶嵌上金珠,却已做好了标记。
这些标记和金珠之间,通过无数道看不出材质的紫色细线相连,四通八达,如一张密集的渔网,将整个鼎内覆盖地严严实实。
“像是一种阵法。”杨珍心中寻思,打量了半天却是不得要领。
不多久,他也分配到一块区域,大约有两百个标记的空位。
他从玉盒中分别取出金珠和红淖金薄片,按照那上人交代的步骤,将薄片用力按在标注的位置,接着左手捏住金珠,右臂抡起铜锤,开始不轻不重敲打起来。
他对力道的掌握已到得心应手的地步,每一击均是白光一闪,旋即熄灭,如黑夜中忽明忽暗的星光,伴随着连续不断的清脆碰撞声,构成了一副简单枯燥的画卷。
修行之路,日日夜夜,年复一年,何尝不是如此?
人生何处不是修行,何处不可修行?
少年心有所悟,面带微笑,就在这方鼎之中,在一次又一次的敲击中,细细体会对力度的把握。举重若轻,举轻若重,仿佛闲居山间,观看溪水潺潺,时而缓缓流淌,时而奔腾咆哮。
变化万千,皆应时而变矣!
若非此情此景不适合,少年几乎要仰天大啸。就在这一刻,举重若轻,举轻若重,两个似乎完全背离的力度控制之法,终于被他糅合在一起,合而为一!
从此力自我出,随心所欲!
……
一个半时辰后,杨珍完成了三千六百记敲打。这是第一颗镶嵌好的金珠,孙上人亲自过来察看,伸出手指轻扣金珠,听声辨音,好半天后赞许地点点头。
“不错,好好干。”
此时大概是巳时,杨珍接下来又忙碌了差不多五个时辰,一直到戌时,才结束了当日四颗的工作量。
他是八人中第一个完工的,有三人出现不合格产品,正哭丧着脸返工,其他四人中途休息的时间都超过他,此时都还在对付最后一颗。
杨珍没有等这七人一同走,工地上几百修士,每凑齐二十人,便可乘坐一艘飞舟离开。
在飞舟上,他随意找了几人搭讪,发现最久的在这里已经做了三年。
“这三年,都没有人辞工离开吗?”
“没有,”那人无所谓道:“在这里挣得多,又有吃有喝的,傻子才想走?”
这是个粗豪的汉子,很自来熟的拍拍少年肩膀,嬉笑道:“花楼那边,最近又来了几个新鲜货色,听说是红昙会的执事。小兄弟要不要和老哥一同去见识见识啊?”
杨珍微笑着摇头拒绝。
回头望去,只见下方巨鼎外围,无数灯光闪耀,成千上万戴着脚镣的修士,如同白日那般,依旧在忙忙碌碌。
混杂的敲击声在黑夜中悠悠回荡,仿佛一声声沉闷的呐喊。
……
学徒们的住处位于山腰某处,每三十人一个院落。早在接引之时,杨珍便已分到自己的身份令牌,上面写着“己字第十八号”。不多久,他便找到了自己的房间。
屋内布设非常简单,一床一桌一茶壶而已。杨珍一副累极的模样,纳头便睡。
神魂悄悄来到青石空间。
一进入空间,在他耳中藏了大半天,此刻以本体现身的小棒子忍不住跳出来,大声喊道:“瑶衣姐姐,快出来啊!外面那个大鼎,你认不认识,棒棒觉得好眼熟呀!”
衣衣从草丛中现出身形,紫雪赵玥儿二女也从不远处飞掠过来。
“我认识。”
当几人围聚一起后,小仙草稚嫩的脸上现出少有的严肃:
“这是天地造化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