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封信函,是装在一个黄缎小袋子里的,打开一看,果然来自肇庆,是一道颁给他本人的手谕。
林啸有些纳闷:“这个时候,永历发来所谓的手谕,不知是何用意?”
自从连城璧在两广大面积推行土改,铲除了一批豪绅势力,几乎已经公开宣告——无论在军事还是行政方面,讨虏军都要另起炉灶了,任何外界势力,都不容染指。
小朝廷那帮人只要不傻,任谁都能看出来,照此下去,就没人听他们发号施令了。
事实上,无论是李定国还是郑成功,大家都差不多,各自都是自成一体的,就连南昌的焦琏,现在都不再向朝廷发塘报了,要不是张同敞手里还有一支数万人的队伍,在所有人的眼里,如今的小朝廷,只不过是一个虚供着的牌位而已,好吃好喝供养着,已经很客气了。
“另外,明明知道我早已不在钦州,可这道手谕还是送去了那里,究竟是什么意思?”
带着种种疑惑,林啸低头看了起来。
不过,他看得很费力。
因为,这道谕旨虽然字迹很工整,但通篇繁体字就算了,还大段大段晦涩难懂的废话,有好几个冷僻字他甚至都不认识,只能连蒙带猜,揣摩着读。
“这肯定不是永历的亲笔。”他想。
一直快到结尾,才看到了实质性的内容。
其实一共就两件事。
第一件事,是关于占城的,这倒在他的意料之中:“火速集结,全力救援……”
“全力?”
他嘴角勾了勾,不及细品其中之意,继续看下去再说。
可是,看着看着,他的牙床不由渐渐发紧,眉头紧紧蹙了起来……
第二件事,是这样说的:
“……琴川侯林啸,偕宣国公焦琏、兵部侍郎张同敞诸部携手北伐,光复江南后,着各部屯兵各卫所要地,虎视长江……南直隶及江西、浙江、湖广诸省之地方吏员,宜由朝廷统筹拔擢……粮秣、兵饷诸事务由地方承办……各部应专心军事,不宜越俎代庖……”
林啸神色阴沉,抬头问:“这件事,你怎么看?”
“哪件事?”
肖凯峰却一脸平静,满不在乎地反问。
“还能是哪件,”
林啸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拼杀,我们上,钱粮,他们管,好算盘啊!”
“这还能怎么看,”
肖凯峰咧咧嘴,戏谑道,“外敌未除,内讧就起,不是传统艺能了嘛?”
“呵!”
林啸冷哼一声,怒道,“不动李定国,不动郑成功,却拿最前线的我们开刀?想什么呢?”
“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吗?”
肖凯峰笑道,“我们的根基最浅,地盘却最多,威胁最大呗。”
“这才哪到哪,就得意忘形,急吼吼的想动手了?”
林啸目光冰冷,“别说洪承畴了,鲁王朱以海可还占着南京呢……”
“这帮人呢,也就这样了,”
肖凯峰点点头,“为一己私利,哪有什么下限……”
说着,他从挎包里又掏出一封薄薄的信函:“这是瞿式耜的私信,您看了就更明白了。”
林啸又给了他一个白眼,送个信都要卖关子,搞得跟上菜似的,还一道一道的上。
看过瞿阁老的信,林啸的目光明显又冷了几分。
从信中语气来看,阁老的内心是痛苦的,态度是矛盾的,但总体上,向着这边的成分占多。
他在信里一共提到了三件事,并叮嘱林啸以大局为重,谨慎应对,以免北伐大业毁于一旦。
首先,连城璧在两广推行土改,果然引起了小朝廷那帮人的强烈不满,朝堂上下一片哗然,弹劾奏疏雪片也似,许多人斥他:“近在咫尺,却拒不赴朝述职,无君无父……”,甚至有人直接叫嚣:“此乃反贼行为……”、“任其所为,必将动摇国体……”。
总之,许多人要求严办连城璧,实质矛头直指林啸。
或许为平复众怒,也为“力挽狂澜”,有人撺掇永历动了真格,其标志性的动作,便是向江南数省派出了巡按御史。
“巡按?”
林啸眉头一跳,这个职务,他是了解一些的。
一般来说,“巡按御史”一省只派一名,其职责是代天子巡狩,专门监察各级官吏,“大事奏裁,小事立断”,所以事权颇重。
大明朝立国之初,老朱将大部分省划成八府,因此,民间对他们有个俗称——“八府巡按”。
他们都是从都察院御史中选派的,虽然只是正七品小官,品级跟总督、巡抚等地方大员没法比,但一旦奉旨出巡,便只对皇帝一人负责,所以能够“以小监大”、“以卑督尊”,各省及府、州、县的行政长官皆为其考察对象,权力极大。
尤其到了明末,为防各地巡抚坐大,巡按便被赋予了更大权力,各省的“府院之争”十分激烈,各级官员对巡按的畏惧甚至超过了巡抚。
这次,这些巡按的权力比以往更大,因为他们又多了一项重任——在这片刚刚光复的土地上,举荐各府、州、县主政官员。
很明显,他们就是来抢地盘,架空讨虏军的。
看来,大好河山足够诱人,除了既成事实的两广,别的地方,永历都打算要争一争了……
“其中,派往南直隶的,是李如月。”信中特意提了一笔。
“李如月?”
看到这个名字,林啸眉头又是一跳。
随即,他心头一阵冷笑:“此人的头,也太铁了吧?”
另外,瞿阁老还特别提到:江西南昌,除了御史,还有一位大员被派往了焦琏的军中,此人名叫郭之奇,是正儿八经的礼部侍郎,他的最新头衔——“监军”。
“监军?这次不派太监了?”
好笑之余,林啸暗暗嘀咕,“这是要监视?还是拉拢?”
或许,对焦琏的忠心,永历开始起疑了,又舍不得放手,便有此一举。
焦琏这支队伍的战斗力,明显要胜过张同敞,一旦跟讨虏军翻脸,他自然是一枚重要的筹码。
第二件事,阁老说:事实上,接到救援占城谕旨的,不止讨虏军一家,还有另一个重磅人物也接到了圣旨——李定国。
信中,阁老说:“……其中之用意,不言自明,双木将军慎思之……”
最后一件事,其实最重要,阁老说:“老夫被授予江南五省经略一职,即日离京,赶赴南京前线。”
“双木兄阅信之日,老夫或已到任……其公开使命,乃是统筹前线诸部,而真正目的,实为一举剪灭鲁王,永绝后患……”
最后,他说道:“以上种种,老夫亦曾据理力谏,然事实表明,老夫或已遭谗言排挤,失却圣上宠信,乃有此出朝之举……”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
看到这里,林啸才明白“监军”一事的真正原由。
“不知这位郭之奇,是何许样人?”
“还有一封信,最后一封,”
正沉吟时,肖凯峰变戏法似的又拿出一封信,一脸恶作剧的表情,“真的,最后一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