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继军也注意到了崔独眼的窘境。
他发现这个副将大人已是步履蹒跚,一副快要虚脱的样子,刚刚还跑在自己前头,没几步便落在了身后,于是,他一过桥便回头大叫:“大人,想要活命,把能脱的都脱掉!”
崔独眼顿时醒悟。
他先一把拽下顶在头上的铁盔,随即抽出佩刀,一边跑一边把肋侧的系绳割断,好脱掉身上的战甲。
然而,他再也没有机会了。
明贼下一波的炮击极为精准,两枚炮弹齐刷刷地砸在了桥面上,随后一枚更是直接飞进了人堆里。
“轰轰!轰!”
顿时,长长的木桥上血肉横飞,木片碎屑伴随着残肢断臂肆意飞舞,桥面转眼便被鲜血染红。
“哗啦啦!”
大桥在摇晃中轰然垮了一截,一些还拥挤在桥面上的士卒顿时猝不及防,随着剧烈的摇晃纷纷掉入水中……
炮弹呼啸落下时,汪继军猛地一扑,紧紧抱着脑袋,一翻身便滚进了路边的杂草中。
他身后的崔独眼可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此刻,他刚刚将绵甲挣脱了一半,正手忙脚乱间,一下就被剧烈的气浪猛推了一把,一个腾空便震翻在路边的水田中。
他条件反射般的猛一翻身,想挣扎着站起来,却惊恐的发现,自己再也爬不起来了。
他努力地将头颅搁在田埂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他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喘过,胸膛不由自主地激烈起伏着,一路狂奔下,他早已筋疲力尽了,脑袋嗡嗡作响,嘴巴里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
他开始窒息,连挣扎也愈来愈无力,随后,慢慢地出现了幻觉,脑海里不断地回放着自己的一生……
六岁时,他爹开始教他习武;十六岁第一次上校场“点校”;成亲、儿女先后出生;随马进宝剿匪;降清;之后一路南下……
他的知觉开始渐渐消失,意识愈来愈模糊。
恍惚之间,好像感觉到有人在拼命拉自己,可这感觉慢慢地也消失了,随后,两眼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爆炸过后,汪继军发现自己并未受伤,他赶紧爬起身来四下张望,却看到崔副将如同死人一般,躺在路旁一动不动,半个身子还泡在水田里。
他想都没想就丢下火铳跑过去救人,可是,虽然费尽力气终于把他拖出了水田,可看起来他却毫无生气,有心要把他背起来,却发现自己也已浑身酸软,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他想叫几个人来帮忙——不论是死是活,总得把他带回仪真去才是。
然而,四周的士卒却一个个充耳不闻,完全不理不睬,他此时的打扮就像个大头兵,哪里有人听他的叫唤。
他心头一阵悲凉,仔细一看,周边全是不认识的面孔。
他四下环视,发现逃过河来的人中,绝大多数是崔副将的人,自己的新军士卒不过二三十个,正远远地瘫在路边喘息。
过了好一会,才跑过来几个死里逃生的崔副将的亲兵,他们冒着炮火一直在河边搜寻,终于找到了主人。
汪继军这才想起,孟参将曾和自己说过的话:“上阵还是要有几个亲兵才靠得住。”
他猛然发觉,自己身边却一个亲兵都没有,他不免又是心中一酸——本来也有几个的,可一场乱仗下来,早就不知生死了。
眼看自己一手带出来的新军十不存一,他感到无限悲哀,这仗,究竟为了谁而打?为何要死这么多人……
木桥虽然已断了,幸存的残兵还是大多逃了过来,不少人最后是冒着炮火拼命游过河的,此刻到了这边,他们一个个都瘫倒在地剧烈喘息着,似乎即便明贼追来也顾不得了。
突然,一阵枪声传来,不时有枪子“噗噗”地钻进干硬的泥土。
一看明贼真的追来了,原本全身瘫软的士卒们立刻跳起身来,赶紧又一溜烟往前逃去。
……
开炮的,是骑兵团的侦察连。
紧赶慢赶,就在东方快要发白的时候,“钦州号”终于穿过邵伯湖,来到了一个叫瓦窑村的地方。
这儿,距离扬州北门还有十来里地,但是,张晨枫已经等不及了,因为,扬州方向传来的剧烈枪声,已经清晰可闻。
如此激烈的枪声,预示着警卫连正与马进宝展开激战。
张晨枫心头一紧,他搞不清也来不及去细想究竟发生了什么,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弃船登岸,火速驰援!
救急如救火!
虽然战马全部留在了后面,但即便是徒步前进,步兵急行军的脚头,仍然要快过船速不少。
幸好,这儿有一片窑场——岸上几座砖瓦窑的烟囱依稀可辨,岸边因此也正好有几处小型的码头。
很快,“钦州号”减速靠岸,全军登陆。
水手们的动作很快,船刚停稳,他们便迅速从船舷伸出了几块长跳板,虽然船舷与码头的高度差有点大,跳板非常倾斜,但训练有素的战士们,依然能快速下船。
上岸后,他们马上就发现,南去的土路有不少,但每一条都不好走,在这种河汊纵横的水网地带,即便官道也非常狭窄,遇上小河还往往要绕路才能找到过河的桥。
对此,张晨枫早有准备,他下令全军以连为单位,分头前进,各自为战。
其中,侦察连的任务最为繁重,他们并不随大部队直扑北门,张团长命令他们去城西,执行迂回包抄任务。
于是,他们一上岸便首先一路往西,打算绕过小茅山后再去堵西门。
然而,在这黎明前的黑夜中,缺乏向导的他们,却在这个到处都是河汊池塘的地方几乎迷了路。
正沿着土路绕来绕去,不知怎的,他们发现前面忽然没了去路——原来,前面出现了一处池塘。
这个池塘还挺大的,远处,紧挨着池塘的尽头,隐隐有一座小村庄。
这时,连长还发现了一个奇怪的情况——这附近遭遇的散兵游勇,渐渐多了起来。
本来,战士们急着赶路,没空去理会这些三三两两的溃兵。
这些狼狈不堪的溃兵倒也并不给他们带来威胁,一见到这支部队,他们要么立即转身就逃,再次窜入夜色中,要么毫无抵抗地跪地请降。
眼看溃兵越来越多,连长觉得有必要问个明白。
他立即吩咐找来一个俘虏,只寥寥问了几句,便大致了解了情况——这都是刚从北门溃逃出来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