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芊芊话音一落，便让雪依拿来了纸笔，亲手写了一封书信，将这定元城的情况陈述得明明白白，除非邵怀谷没收到，否则不可能置之不理。
“是，奴婢定会照做，只是这信要送到邵大人手里，至少也得要半月，恐怕这定元城还要死不少人。”
雪依接过信封，她亲眼见过那些百姓的死状，所以声音都有些发颤。
“你先把信送出去吧，对付瘟疫，是场硬仗，慢慢来。”
钱芊芊倒是不紧不慢，脸上没有半点多余的神情，只是淡淡地开口，冷静得都不像是寻常女子。
在跟着江玄学医术的一年多时光里，钱芊芊不仅学了不少本领，这性子也比以前沉稳了许多。
江玄总是会给她出各种难题，变着法地让她心慌意乱，一旦她慌乱，心里便毫无头绪，在许多病症面前也会束手无策，所以她早已练得镇定冷静，不管面对什么情况，都不让自己惊慌。
所以江玄教她的，根本不止是医术，还有沉稳冷静的心性和豁达孤傲的善良，这些东西，远比医术要珍贵得多。
第二日一早，钱芊芊便跟着雪依出了门，身上背着药箱，里头都是江玄给她的东西，银针，还有药丸，全都是特制的，外头根本没有。
她和雪依都蒙着脸，将口鼻捂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一直走到城西，随之瞧见了不少官差。
“钱姑娘，您怎么来了？”
薛桦正巧也在，一眼就认出了钱芊芊，虽然钱芊芊跟他许久未曾相见，又蒙着面，也还是瞒不过他的眼睛。
“薛将军，我是来看那些染病的百姓的，药箱我都带来了，让我进去替他们诊治吧。”
钱芊芊走到一处宅子门口，见官差们守得如此严实，也知道里头应该是那些染病的百姓，所以开门见山，说得干脆利落。
“这可不行，这瘟疫太厉害了，官差和大夫全都不敢进去，您还是回去吧，呆在将军府，千万别出门。”
薛桦跟雪依一样，一口就回绝了钱芊芊，瞪大了眼睛，只差硬拽着钱芊芊离开了。
“我会医术，说不定能有办法，你若是赶走了我，那些百姓便只能等死，到时候瘟疫蔓延，越来越严重，这定元城成了一座空城，对朝廷那边，你也不好交代不是吗？”
钱芊芊面不改色，没有半点离开的意思，既然她已经来了，便不会退缩，说得这般笃定，倒是让薛桦有几分为难了。
“这瘟疫若是控制不下来，末将确实得吃不了兜着走，可就算如此，末将也不敢让您去涉险，您可是萧将军特意吩咐的人，末将得好生保护您。”
薛桦毕恭毕敬，都是受了萧墨寒的命令，钱芊芊倒是有些无奈，不知萧墨寒嘱咐了多少人，简直想把她保护得滴水不漏。
“我身边有雪依就够了，不需要旁人保护，而且现在是闹瘟疫，你恐怕还要让我来保护，所以你就别逞能了，这般愚忠，恐怕也不是萧将军想看到的，既然雪依都跟我来了，你再拦着我，岂不是多此一举？”
钱芊芊神色如常，目光平静如水，没有半点波澜，这等让全城人都恐慌不已的瘟疫，好像一点儿都没有入她的眼。
“薛将军，你就让钱姑娘进去瞧瞧吧，我们来都来了，若是钱姑娘不进去，怕是不会答应。”
雪依眼瞧着局面僵持不下，便出来解围道，眼下多僵持一刻，里头的瘟疫便严重一分，所以必须干脆利落，还有什么事，便日后再说。
薛桦瞧着雪依都开口相劝了，便也不再阻拦，使了个眼色，门口看守的官差便放了行。
钱芊芊径直走了进去，才往里走了几步，便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
这宅子里，横七竖八地躺着上百名百姓，个个身上布满了红疹，皮肉已经被挠烂了，猩红的血干在上头，散发这一股难闻的腥味，见到有人进来，他们便身手求救，想说话，可刚一开口便猛烈咳嗽了起来，一个个都瞧着很是痛苦。
钱芊芊皱了皱眉头，环顾四周，脸色也难看了起来，若是她没猜错，薛桦根本就没有安排人手照顾这些百姓，甚至都没给这些人送食物进来。
雪依跟在钱芊芊身后，见这些百姓如此痛苦，心里也不是滋味，只是这瘟疫不是好处理的，就算她有心想救人，也没那个能力。
钱芊芊走到一名百姓身前，打开身上的药箱，从里头取出了诊病之物，便替这百姓诊了脉，又好生查看了一番。
她站起身，又接连给好几个百姓把了脉，神情渐渐凝重了起来，眼底暗流涌动，心情似乎很是沉重。
“大夫，大夫，我还有救吗？我不想死啊，我娘还在家等我，我想活着，大夫，求你救救我，一定要救救我。”
突然，一个半大的孩子拽住了钱芊芊的裙角，不停地哭诉着，说几句便会咳嗽一阵，跟这些人一样，都是满身红疹，高烧不退。
雪依见状，立刻过去扯开了钱芊芊，一脚踢开了那孩子的手，只是脚下也留心了些，并没有使足力气。
“我们先出去吧。”
钱芊芊也知道雪依也是为她好，所以转身就带雪依走了出去，她有很多话要说，但这儿着实不是说话的地方。
刚一出去，门口的官差便端了盆泡着草药的热水，径直走了过来，看样子是要让钱芊芊和雪依洗手。
钱芊芊也立刻照做，这瘟疫的传染速度确实是快，只要跟那些染病的百姓有所接触，便有染病的危险，所以及时洗手也实属正常。
“钱姑娘，衣裳已经准备好了，您和雪依姑娘去把身上的衣裳换下来吧。”
一名官差侯在一旁，见钱芊芊擦净了双手，便立刻过来提醒了一声，钱芊芊的裙角上还有血迹，这些官差都不敢靠近。
“好，让薛将军也过来，我有要事与他商议。”
钱芊芊没有拒绝，就算这官差不说，她回到将军府也是要换衣裳的，而且身上的这身衣裳必须烧掉。
换好了衣裳，薛桦也在外头等候多时了，这么多天以来，钱芊芊和雪依算是头两个进那宅子的，想想都觉得危险。
“你们将那些百姓全都扔到那宅子里，是想让他们等死吗？”
钱芊芊也没客气，刚一出去，便开门见山，此事非同小可，也已经十万火急，她没那个闲心跟薛桦拐弯抹角。
“末将这也是无奈之举，那些人病得如此重，又无药医治，若是差人照顾他们，难免会将自己也搭上，所以根本无人敢去，只能将他们暂时安置，听天由命。”
薛桦微微颔首，脸上尽是无奈，谁都知道如此做是要担骂名的，但若不如此做，就难免会有更多的人染病，牺牲那些人，解救整个定元城，想想也是笔划算的生意。
“就算你不派人照顾他们，好歹也要给他们送水和食物吧，你们如此做，我看那些百姓还没病死，就先渴死，饿死了。”
钱芊芊没好气道，脸色也很不好，先前穿过的衣裳已经让下人拿出去烧掉了，这会子在薛桦面前，她实在忍不住了。
“反正他们横竖都是个死，怎么死又有什么区别？渴死饿死比病死舒坦多了，末将相信，他们许多人都宁愿饿死，都不宁愿病死。”
薛桦是个急性子，现在也沉不住气了，他也是无奈之举，被逼到了这个份上，实在没办法，但他不是恶人，也并非故意不给那些百姓活路。
“我知道此事棘手，你也难做，但既然那些百姓还活着，就不能轻易放弃他们，从现在起，在民间招募肯照顾瘟疫病人的人，自愿参与，水和食物也要准时送到，让那些病人都能吃饱喝足。”
钱芊芊的神情缓和了些，眼下不是吵架的时候，所以她绝对不能跟薛桦吵起来，此事还需要薛桦的鼎力支持。
“上哪儿去招募这种人？现在这没染病的百姓都人人自危，躲在家里足不出户，还让他们自愿去照顾瘟疫病人，这怎么可能？”
薛桦觉得很是可笑，危难时期往往最能显露人性，那些百姓也几乎都只顾自己，想有人主动站出来，简直比登天还难。
“一定有人会自愿出来，若是实在没有，便在官差之中征调，那些染病的百姓原本就命悬一线，再无人照顾，一定会死得更快。”
钱芊芊说得斩钉截铁，完全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虽然她知道她现在是霸道了些，但没办法，只有这样薛桦才能照办。
“唉，钱姑娘，您可真是这天底下最心善之人。”
薛桦也无可奈何，钱芊芊的命令他不能违背，但要按钱芊芊说得做，也实在困难，稍不留神，这定元城里便要有人造反了。
“其实你最想说的，是我妇人之仁吧，我知道，你想一把火将那些染病的百姓烧个干净，可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你真以为能烧得干干净净？就算烧干净了，这官府在百姓心里的那点儿好印象也全都被烧没了，日后还有谁会相信官府？别因小失大，得不偿失。”
钱芊芊面不改色，只是淡淡地提醒了薛桦一声，让薛桦心里也能有个数，知道有些事是万万不能做的，一旦做了，寒了百姓的心，便捂不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