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香浮可不是个善解人意的女子,先前的事,她对钱芊芊还怀恨在心,所以眼下见着钱芊芊不痛快,她便痛快了几分。
“哟,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将军走了,你也跟丢了魂似的,这画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香浮走到钱芊芊身旁,眼里尽是轻蔑,阴阳怪气地嘲讽了一声,猛然抬手,从钱芊芊手下抽出了那张宣纸。
“我今日懒得跟你斗嘴,你若是再没事找事,我便不客气了。”
钱芊芊骤然抬眸,冷冷地盯着香浮,虽然她坐着比香浮矮了一截,但眉眼间的气势却丝毫不弱,仔细瞧着,倒有点儿萧墨寒的影子。
香浮到底是青楼女子出身,没见过什么大阵仗,在嘴上逞能还勉强可以,若是要把事情闹大,她便没了底气。
“好了香浮,你的绣样只成了一半,还有一半没绣,客人明日就要来取了,你就别再耽搁时辰了。”
年姨毕竟年长些,过来提醒一声,扯走了香浮,铺子里顿时沉寂了下来,就连穆天悦进来都没敢出声。
钱芊芊在纸上胡乱画着,可不知为何,她画下的那些东西仔细瞧去怎么都像一个笔画复杂的“萧”字,跟衣裳扯不上半点关系。
“我知道你心烦,那我这笔墨出气也不是办法,不如你回去歇息几日吧,这几日就别来铺子了。”
穆天悦走到钱芊芊身旁,挥动着手里的折扇,一眼就瞧出了钱芊芊画里的端倪,脸上泛起了一抹微妙的笑。
看来钱芊芊嘴上说要跟萧墨寒一刀两断,其实心里一直惦念着萧墨寒,若是可以,恐怕她都会追随萧墨寒去出征。
“如此也好,这几日铺子里活计不多,我正好借此机会回去看看我娘和几个弟妹。”
钱芊芊放下手里的笔,顺着穆天悦的话头往下接,其实是她自己想离开几日,缓一缓,穆天悦正好给她找了个好由头。
话音一落,钱芊芊就径直回了镇上的家,还没到家门口,她便听得一阵嘈杂,仔细辨着这声音的方向,好像是从她家那边传来的,她脸色一沉,顿时加快了脚步。
推开院门,只见狭小的院落里挤了不少人,几乎都是这附近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邻居,只是这些人都用手捂着口鼻,像是在避讳着些什么。
在人群中央,钱母抱着钱尧啜泣着,大伯母和三婶则围在两侧,嘴里还骂骂咧咧。
“姐,你可算回来了,尧哥儿害了急病,大伯母和三婶说这病会传染,要把我们一家赶出这镇子。”
钱芬从人群中瞧见钱芊芊,立刻拨开人群小跑了过来,原本红扑扑的小脸此刻憋得青白,眼都哭肿了,脸上泪迹斑斑。
钱芊芊扬起头,秀眉紧蹙,看热闹的村民见状,不知不觉之间,给钱芊芊让出了一条小道,让她大步走到了大伯母和三婶面前。
她倏然垂眸,只见钱尧双眼紧闭,脸憋得通红,身上好像出了一层冷汗,应该病得不轻,她心里不禁诧异了起来。
昨日她回来给萧墨寒准备吃食,钱尧还活蹦乱跳的,怎么才过了一日,钱尧就病倒了,就算是急病,也未免来得太急了些。
“娘,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尧哥儿怎会突然就病了?”
钱芊芊缓缓蹲下,手探向钱尧的额头,只触了片刻,神情便凝重了起来,钱尧的额头着实烫得厉害。
“早上起床时尧哥儿还好好的,中午我给他熬了些稀粥,吃完便让他午睡,谁知他这一睡便不醒了,接着浑身发烫,变成了现在这般。”
钱母哽咽着,一五一十地解释道,声音都不禁颤抖了起来,死死抱着钱尧,不肯撒手。
“那可有找郎中来看过?”钱芊芊对周围的闲言碎语不加理会,眼下救钱尧要紧,她必须先弄清这事情的来龙去脉。
“找过了,是镇上的李大夫,他说,说,尧哥儿得的是瘟疫。”
钱母刚说话,便浑身颤抖了起来,抱着钱尧泣不成声,钱宣和钱辉站在一旁,也大哭了起来。
那李大夫是这镇子里的土郎中,颇有威望,倒不是因为他的医术有多高明,只是这镇子里原本就没几个大夫,这么一对比,李大夫便算好的了。
这镇子比不得连州城,位置偏僻,又不大繁华,许多百姓就算得了病,也不舍得找大夫。
所以久而久之,这镇子里医术高明的大夫都去连州城里活路了,只剩下几个半吊子土郎中,这李大夫祖上本就是赤脚大夫,所以村里人得了重病,大多都爱找他。
这镇子原本就不大,谁家发生什么事,左邻右舍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再加上有大伯母和三婶这两个女人,李大夫的话便很快传了出去,这些百姓们便真的认为钱尧得了瘟疫,大伯母和三婶再这么一搅合,便弄得这些百姓人人自危。
“娘,快起来说话,这李大夫的话也不是圣旨,不能全信,尧哥儿得的到底是不是瘟疫,还有待查证。”
钱芊芊扶着钱母站了起来,抬手给钱母擦了擦眼泪,不卑不亢,眼底尽是倔强和笃定。
“你这是说得什么话?李大夫可是这镇上最好的大夫了,他都如此说了,还要查证什么?你们若是赖在此处不走,岂不是也让旁人沾了这尧哥儿的晦气?”
大伯母拔高了嗓音,指着钱芊芊的脸,语气中尽是说不出的尖酸刻薄,眼底也透着几分得意。
“就是,这瘟疫可是会传染的,李大夫也说了,尧哥儿没得救了,要么你们把尧哥儿扔到离这镇子五里外的地方去,要么你们这一家子就搬出这镇子。”
三婶也毫不客气,似乎在报复钱芊芊先前将她送官之事,双手环抱在胸前,周围还有不少百姓附和她的话。
好歹是一条人命,扔了钱尧,此事钱芊芊是万万做不出来的,但让她不明不白地就搬家,把这花重金买来的屋子白白让给别人,她才咽不下这口气。
一旁有不少百姓捂着口鼻窃窃私语,有点儿良心的,在感叹钱芊芊一家的遭遇,对她们这孤儿寡母流露出几分同情,那没良心的,便在心里盘算着怎么帮钱芊芊一家“搬家”了。
“这话到底是李大夫所说,还是三婶自己在心里揣测的?尧哥儿这病来得蹊跷,里头一定另有文章,若不将此事查清楚,我们一家绝不走。”
钱芊芊冷笑一声,上下打量着大伯母和三婶,目光灼灼,透着说不出的探究,骨子里的坚毅泼辣显露无疑。
“你这是什么话?我们好歹也是一家人,我和大嫂怎会随意往尧哥儿身上泼脏水,你们若是赖着不走,便是要拉着我们全村人一同下阎罗殿了。”
三婶故作委屈,此言一出,无意牵扯了这在场所有人,只要是人,便几乎都是利己的,更何况是这些大字不识几个的平民百姓,谁都不希望自己受牵连。
“你们还是赶紧走吧,我们跟你们一家无冤无仇,你们若强行留下,不是害我们跟你们一起遭殃吗?”
“就是,你们这一家就是扫把星,从来就大事小事麻烦不断,可别把一身晦气带到我们这儿来。”
“快滚,你们若是不滚,我们便不客气了。”
“……”
百姓们躁动了起来,有的甚至朝钱芊芊亮出了拳头,三婶果真学乖了,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便让钱芊芊成了这方圆几里的公敌,人人得而诛之。
这些要赶走钱芊芊一家的百姓里,不少人都是得过钱芊芊好处的,还有几户人家先前穷得都没米下锅,也是钱芊芊给他们寻了条活路,现在事情一变,他们便立刻翻脸不认人了,当真是世态炎凉。
“各位叔叔婶婶,我知道你们都很怕,我们一家也从无害人之心,我先前在连州城里翻过几本医书,瞧着尧哥儿的病不像瘟疫,所以请你们给我三日时间,三日内,我定会查出这其中端倪,若尧哥儿真是瘟疫,我们立刻就走,绝不赖在此处。”
在一片唾骂声中,钱芊芊缓缓开了口,她虽是女子,说话却字字铿锵,颇有一番巾帼不让须眉的架势,寻常男子都不是她的对手。
那些百姓顿时安静了下来,有些人念着钱芊芊的好,不忍把她们一家逼得走投无路,所以钱芊芊便抓住了机会。
“各位,我说的话,句句属实,倘若在这三日里,谁家里的牲畜染上尧哥儿的病死了,我便照市价三倍赔偿,要是尧哥儿的病真的传染了旁人,我愿意一命抵一命,决不食言。”
钱芊芊紧攥着拳头,一身红衣如火胜霞,这般气势,当真让不少男子都低头了。
“好,那我们就给你三日,你的承诺大家都听见了,三日后不管如何,你都要给我们一个说法。”
那些百姓思量片刻,还是点头答应了下来,他们不少人先前也受过钱芊芊雨露之恩,钱芊芊都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他们谁都狠不下心来苦苦相逼。
“那就多谢各位了。”
钱芊芊俯下身,给眼前的百姓们深深鞠了一躬,瞧着事已至此,其他人也无话可说,片刻之后,便都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