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是如此,便既来之则安之了。
钱芊芊笑道,“你还真的是被关起来了。”她后撤几步,好让自己靠在牢笼的铁棍上,一直紧绷的身体终于得到了片刻的放松,“对了,你叫什么?”
男子上下打量了她好几番,眼中有好奇、不解、惊讶,半晌后方道:“凌子安。”
“这名字比你那位叔父抢多了。”起码眼前人看起来是个收拾一番称得上是翩翩公子的人。
但钱芊芊打量的目光落在他那双琥珀色的眸子的时候,却从中见到了怨气和怒意,“不要跟我提他,他不是我叔父。”
凌子安说这话的时候似乎是面无表情的,但他那口气着实能让本就寒冷的水牢更加寒冷。
钱芊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那便说说别的,你被关在这里多久了?”
凌子安眸光一凛,神色更加难看。
“我又问错了?”钱芊芊不禁瘪瘪嘴。
“你若是在此地待长了,也不会愿意听到有人这般问自己。”凌子安冷冷道。
钱芊芊不置可否地耸耸肩,“但事实上我并没有和你相同的经历,所以你想让我感同身受,当真是有些难度。”这可同此前遇到环儿的时候不同,硬是想让一个没有经历过的人说“我理解你”不然是敷衍,不然是虚情假意,钱芊芊向来不喜欢如此,为此在她还身在现代的时候也是被看成没有情商的那种人。不过她从来不在乎这些,从前不,现在更是。
凌子安惊叹于她的直白,盯着她许久,忽然扯起嘴角笑了。
他仰头叹一口气,“不知是不是我太久没同这个世道打交道,如今外面都似你这般有趣的人吗?”
钱芊芊摇摇头,“显然,我是独一无二的。”
凌子安好看的瞳孔一放一缩,“你叫什么名字?”
“钱芊芊。”她莞尔一笑,感觉二人之间的气氛总算从尴尬中缓和过来,忙将话题拉回正轨,“你知道我是怎么进来的吗?”
“被看守带进来的。”
“……我的意思是,除了看守,还有其他的线索吗?”
凌子安顿了好半天方才开口道:“没有。”
钱芊芊有些失望的叹口气,埋头看着水光之下白皙的一双脚。一种无望和慌乱想从她心底冒头,钱芊芊知道那是什么,曾经在自己被埋在泥石流下,有几分意识恢复的时候便有过同样的感受。
那是对死亡的恐惧,虽然比起之前没那么强烈,她却是也不愿意轻易再尝试一次。
她握紧拳头和那恐惧对抗,脑中一闪而过的是萧墨寒的脸,她猛地抬起头,“你不知道我是怎么进来的,该知道还有没有其他人被送到这里吧?”
凌子安失笑,歪着头望钱芊芊的方向走进,她此刻才发现他们两个之间并没有任何遮挡。
她身体不禁后倾,“做什么?”
凌子安差不多是在离她还有一米远的地方停下了,他抬手将铁链展示给她看,“放心,我没有害你的必要。”
钱芊芊仔细看了看铁链的位置确保自己确实是安全的,才稍稍松快一些。
凌子安见她缓和下来,回答道:“除了你,这里没有来过第二个人。”
这消息喜忧参半,起码钱芊芊知道萧墨寒是安全的,而他若是发现自己不知所踪,必然是会想办法找到自己。
“那便好。”钱芊芊松一口气,眼神中重新燃起希望。
凌子安却忽然泼冷水,“我刚进来的时候也是你这般神情,等过几天你便也会放弃了。”
钱芊芊嘴角上扬,“你可有兄弟、好友?”
凌子安的目光忽然变得讥讽,“哼,那些都是虚妄。”他曾经也是相信自己父亲的话,相信漕帮里的人各个都义字当头,可真到了他父亲撒手人寰,剩下他和他母亲的时候,漕帮便已经不是他以为的漕帮了。
钱芊芊没有答话,只静静的看着凌子安,月光比方才更亮了些,像是遮住月亮的乌云散去了。
她注意到他泡在水里的皮肤同脸上的有明显的色差,知道这必得是长年累月下来的结果,可又看他腿上的皮肤完好,并没有因为泡在水里而有浮肿又或者其他的皮肤问题,不禁又有些好奇,“水牢是常年有水吗?”
凌子安不知道她问这话的意思何在,愣了半天方道:“自然不是,人又不是鱼儿,若常年待在水里,寒气入体,怕是我活不了这许多日子。”他苦笑一声,“虽然如今的日子还不如死了的好。”
“所以,这些水隔断时间便会放掉?”她瞅着水面之下的一处小洞,此刻正被麻布跟木塞堵死,想来水便是从那里放出去的。
“三日。”凌子安抬头看着月光洒下的地方,那里显然是他唯一能够计算时间的地方。
钱芊芊微微皱起眉头,这也是奇怪,既然都已经打算好了要夺权,为何不干脆杀了他,还非得留着这祸患,一旦被其他帮众又或者是她这样带着目的前来的人发现,岂不是自己给他人找了空子钻?
那个凌俊达是个脑子不灵光的,他背后的人可不像。
钱芊芊左右想不通,干脆直接问本人,“你对他还有什么利用价值?”
凌子安眼睛眯起,“你当真是我有限见过的女子里面,最聪明的一个。”
钱芊芊面露喜色,“当真?”
凌子安郑重地伸出手指,“我遇见过,一,二……”他仰头回想着,“算上我娘,三个女子,都是来此处给我送饭的。”
“……”
“只是她们眼瞎耳聋,和我也从来没有过交集。”他顿了一下,摩挲着下巴继续道:“如此想来,似乎也不能确定她们是否聪慧,毕竟我们连话也不曾说过。”
钱芊芊扶住额头,心想这凌子安算可怜,也不曾接触过什么人,不好怪他没有基本地同人打交道的本领,她忍住想要发火的心,“你若不愿意同我说便也罢了,这漕帮我也算是看透了,乌七八糟的事情也不少。我若不是被情势所逼,断断是不会蹚这样的浑水。”
凌子安并没有问钱芊芊什么情势,反而接着方才的话题继续道:“其实也没什么好隐瞒,毕竟你来了这里,离去见阎王也不远了,告诉你也无妨。”
钱芊芊懒得同他争辩,摆摆手道,“随你如何想,也随你愿不愿意说。”
凌子安浅笑,“我虽然与世隔绝时日长,却看得出你在欲情故纵,以退为进,大可不必将那些兵法用在我这生命摇摇欲坠,不知见不见得到明天的太阳的人身上。”
“你当真是想多了。”钱芊芊别过头,“我也不愿将这般费心思的事情浪费在你一个早就放弃的废人身上,没有意义。”
梁子安沉默了许久,半晌后,钱芊芊终于听到了她想要的答案。
从他的叙述中,她知道了漕帮内部惊天的秘密,彼时她并不知道这个秘密会给自己带来什么,若是知道或许她会收起那一问再问的好奇心。
另一边,宴席还在继续,赵烨饮下加了料的酒水,登时便满脸通红,时而傻笑,时而大叫,已然一副醉酒的样子。钱芊芊和穆天悦两人借着送自家醉酒的少爷回房为理由,驮着他一步步朝房间走。
身后是出来送行的小厮,他们也都已经喝得东倒西歪,漕帮今日除了守在哨塔之上的帮众,其他人都受到开宴席的照顾,多少饮了酒吃了肉。
因此,在穆天悦冲他们招手道:“各位都回去吧,这里有我们。”之后,几人也没有多客套,挥挥手便随穆天悦他们去了。
“喂。”快到房间门口的时候,穆天悦颠了颠赵烨,发现他完全没了动静,心想这药效也太过猛烈了,想让他自己“耍酒疯”走到那处奇怪院子是不大可能了。
他冲钱芊芊使了使眼神,嘴巴朝另一个方向努了努,“走,就这么驮着去吧。”
钱芊芊埋首点头,样子有几分奇怪。
穆天悦出于关心问道:“可是赵兄弟太重,你有些支撑不住?不若我来,你先回去?”
“无妨。”钱芊芊拨浪鼓一般摇头,“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做这般危险的事情。”
他眉头比方才皱得更加紧凑,心想:奇怪,自从越来越熟悉,她在他面前便也越来越放肆,就算真的想跟去,也不会是这般口气。
“没事,你晨间不是说自己昨夜没有睡好,现下还是去休息罢。”
钱芊芊愣了一下,“没事,方才席上还很是困倦,这一出来吹了夜风,倒觉得清醒许多。”
穆天悦眉头舒展开来,将赵烨往自己这边拉了拉,“成吧,那咱们尽快过去。”
“好。”
他放缓脚步一点点朝上官凌查到的那位漕帮真正主人的住处走,钱芊芊一路上始终无话,这更加让他肯定了心中所想。
眼前这人并不是钱芊芊!
只是自己方才说的话已然露了点,如果此刻揭穿她怕是不妥,自己不会武功,也不知道对方会不会,若是真的打起来,他也不见得能斗得过会武的女子。
他的脚步越来越慢,心中不停思索对策。
“为何这么慢?”对方似乎发现了端倪,朗声问道,也不再低着头,而是直视着穆天悦。
他看那张脸,确确实实是钱芊芊的,只是神色、口气又很是陌生。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